落户一中—— 丘振坤
没赶上学校的百年大庆,甚感遗憾。 几年后,朋友把他仅有的那本厚厚的“通讯录”送给了我。翻阅开 这本花名册,深深地被那些详尽记录所吸引。每班每级,一个不漏。心 里犯开了嘀咕:经过一场WGHJ,谁有本事把这些资料保存下来?经 过打听,才知道是吴子彦教导主任当年把材料搬回了自己家,才使它免 于遭难。他这么有心计地为全校师生存留了这笔宝贵资料,使我再一次 地感受到那发自心底的震撼。 我是一个初中生,与一位教导主任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接触的。事 实也是这样。自从1964年9月1日进校之后,我从来也没有机会单独与他 谈过话。 那是星期二,是个大晴天,但是我的心情却是沮丧透顶。妈妈请了 一天假,陪我去学校报到。从小到大,她从来也没有过问过我的学 习。这次出面“押送”我去学校,大概是想叮嘱我的新老师要好好地管 教我吧。 我小学经常是随父母调动工作而转学,最长的时间是在绳金塔小学 度过的。我是模范教师黄瑞元的学生。从四年级开始当大队长,为了惩 罚那些调皮捣蛋的同学,我的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狠劲,招至了几乎每 天放学回家都会被围追堵截。直到有一次被一块大瓦片击中,着实忍受 不了、一发狠,猛追到那个为首的,发牛劲打到他求饶,其他的孩子们 才停手。我的重伤一月使得大家停止了攻击行为,我们班也从此成了尖 子班。
父亲又调动工作,六年级我转去了南昌市第五交通路小学,一所郊区 学校。尽管学校马上让我当大队长,由于新环境生疏,心里很不是滋 味。在考中学前,一位我并不很熟悉的华侨老师告诫我:“丘振坤,别 以为你的成绩好就一定能考上中学。你知道南昌市有多少重点小学么? 人家学校的学生经常在中国少年报和南昌晚报上发表文章,你连市一级 的比赛都没有参加过。我们这样的学校的学生跟市里的比,能排到几千 名你都要高兴了,还玩?”心里挺觉委屈,帮助别的同学做功课也是玩 么?当然她的话也使得我不得不紧张起来,尽管心里是无法想象自己考 不上的。 要填升学志愿了。我填了“三中,二中,一中和八中”,全部重点中 学都填上。班主任立刻找我谈话。他说,“你怎么搞的?如果三中不要你 的话,其它的重点中学还会要你吗?不可以这样填!”当时心里很为难, 倒不是太相信自己,而是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进去。由于父亲又被 调回原单位,赌气之下做了点点变动。改成了“一中,二中,三中和八 中”(老师后来硬把我的第四志愿改成我们学校后面的第二十二中) 八月中旬,大院里的孩子们都纷纷接到各自的录取通知书,都去学校 报到了,分班了。我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东西。焦虑使我恐惧,不是怕那从 未打过我的父亲,而是恐惧自己的失败。果真如老师说的“骄傲”造成后 果?自认为未有骄傲过。这次落榜应该证明自己是错的,我连那些 “差”同学都不如,我算是完了!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一!我终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南昌一 中!可以上学了!父母松了一口气,我心里却沮丧得很,认为是 有人捉弄我,或者是可怜我才勉强发出这封函的。简直是连“气”都没了。
妈妈陪同我走进校门。新生的分班名单表就张贴在左边的广告墙 上。我认为自己的名字肯定不在上面,昨天才接到通知单嘛。但习惯 性地走去,还是从初一(一)班开始找自己的名字。没有。直到初一 (七)班最后一名-“49号”才是我。天哪,果然是倒数的!接二连三 的打击使得我无法抬起头来,只能是糊里糊涂地跟着妈妈走,她叫我 走哪就走哪,她叫我坐哪就坐哪。我还从来没有这么顺从过。 大会开始了,那是在体育馆。谁发了言,谁在讲话,好象跟我一 点无关。脑子空空的,身子也是麻木的。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个陌 生的声音在问,“丘振坤在哪里?”听见说我的名字,我慢慢地抬起 头茫茫然望去。只见有人带着一位脸庞削瘦,走路有点颠跛的中年人 绕着凳子,急促地向我们这边走来。我惶恐地望着他,心想要倒霉 了。来到跟前,前面那人问我的名字。妈妈赶紧站起来应答,介绍自己说是我的母亲。后面那位其貌不扬的人伸出手握着我妈妈的手,连声说, “谢谢,谢谢,谢谢你教育出一位好女儿。她的考试成绩是全市第 一,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留在我们学校。”妈妈惊讶地张开嘴,我也愣 住了。他继续说, “你们这么晚才接到通知书,是因为二中三中扣住 不放,说是小学老师误导。这个学生肯定知道三中是全市第一,没有 理由填一中,二中在前面的,要搞调查。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 学生的家离学校近为理由证明你们完全会这样填的。我最后还是赢 了。”看着我们的迷茫表情,他突然反应过来,歉意地说,“哦,对 了,我叫吴子彦,是南昌一中的教导主任。很对不起让你们等到这么 晚。”他转向我,“知道(你)在哪个班吗?”我点点头。他大概看 出了我的委屈,直视我,表情严肃起来,“一中以前一直是全市第 一,历史以来一直都是第一!这几年,三中二中赶在我们前面了。我 很高兴能把你保下来。以后要发挥自己的才能,不仅要自己好,还要把班上的同学都带好。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要把 三中二中比下去!”我仍然疑惑地望着他,他接着说:“评价一所学校 好不好,是以升(大)学率来评比的。中学不比小学,难多了。你这次 考得很好,要继续努力,别在中学落后了,知道么?”我这才重重地向 他点了头。他与我妈再次握手后,就一颠一跛地绕在排凳之间穿插着离 去。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他,也是唯一的一次与这个叫吴子彦的教导主任谈过 话。他给我带来了多大的转变啊。初一(七)班有七位小学的大队长,我去 晚了,连个科代表的位子都没有了,但我一点也没在意。“落榜”的滋味使 我深深地体会到“山外青山楼外楼”的含义。自己能不能保持好的成绩,在 高考中为一中争气该是以后的第一目标。其它都毫无意义。吴子彦教导主任 的那番话已铭刻在我的脑海中。在百年校庆后得知他就是那位保存资料的人 之后,我就想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看他老人家还能记得我不。
2009年10月,我代表全美江西同乡会回南昌参加第四届海外侨联改选大 会,同时也是庆祝国庆六十周年。一开完会我就去找校友会,打探到吴子彦 老师的家。我与高三(二)班的洪雪秀同学和我们班上的黄宗浩同学一道上 府探访他老人家。他已经卧床养病了。我很想把我人生道路上的那一段感受 告诉他,很想谢谢他替我们保存资料。但是他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了。心里不 由一阵酸楚,我来晚了! 我献给他一个利市包,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他高兴地接过去并 立刻打开了它。跟着,他怔住了,就像当年他盯着我那样地直盯着那 张纸!好一会儿,他慢慢地缓过头来,问我的名字。我讲了好几遍他 老人家也好像没反应过来。我只好反复地说, “我叫丘振坤,从米国 回来看 你的,来谢谢你的。”“丘振坤?”他仍然是一副迷茫的样子。我猜想当年 我看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吧?一定是的!然后他的手渐渐地颤抖起来,握 着那张纸,突然直起身,喃喃地,急促地说, “丘振坤?丘振坤,这是我 最高的奖赏!·····.(我)从来没有得到这么高的奖赏!......这是 我的最高荣耀!谢谢你!谢谢你!”我和雪秀赶紧稳住他,我只能心酸地 说: “吴老师,千万别激动。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活过一百岁!知道 么?这是我对你的祝愿,你要好好活着。”他点点头,挣扎着要起来,我们 没让他下床。
明显地,他记不得我了。他只能记住像杨叔子先生那样的佼佼者。但 是,我记得他!也像杨叔子先生一样地敬重他。向来寡言默语的他,看过 去是个严声厉色的人,但是他那直视的眼神,那匆匆地,一颠一跛离开我 和我妈妈而去的背影,永远无法从我的脑海中消逝。是他那种追才的精神 使我落户在南昌一中。缘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