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回声
作者:圻 子
在苏隐没的诗中,我看到更多的,是生命的秘密感受,它呈现交织、层叠的幻觉,她对世界的认知经过从生疏到犹疑到确定的过程,这些感觉由词语交出,似乎这才是诗的寻找,寻找某种更深邃晦暗的意义,她把每个内心的瞬间变成了可以抚摸感触的事物。在她开辟的个人精神的场景中,呈现了原野般的寂静,呼啸、焦躁之声消失,而寂静已作为诗的背景,就如她的诗作《新的一天》中所引阿米亥的诗句——“噪音使整个世界静默”。穿过那片寂静,我捕捉到她所感悟的生命存在的回声。雨,闪电,星空,湖面,鱼,一只白鹭轻轻掠过暮晚的穹顶……
很多人在评价诗时会说,读了很感动,但窃认为,当一个诗人已锻炼到更高境界,“感动”并不是评判诗好坏的唯一标准。 陈先发 在谈什么样的诗算是好诗时说,“诗是从观看到达凝视。好诗中往往都包含一种长久的凝视。观看中并没有与这个世界本质意义的相遇。只有凝视在将自己交出、又从对象物的掘取中完成了这种相遇……观看是散文的,凝视才是诗的”。苏隐没的诗,的确是凝视的。每个人都会用自己信任的话语方式写诗,凝视只是展示一种出神和专注,对于写作者而言,凝视就像写作的黑暗密码,因为长久的凝视使人获得持续不断的写作冲动。在《另外的存在》一诗中,“‘够了吗?’‘够了。’她说。”“‘她’毕竟是不存在的。”类似独白式的语调和结构,冷静地描述了存在与不存在的神秘,对于诗人,这几乎可以认为是一个醒着的梦,其意义在于塑造出一种内心生活,它来自凝视,是突然涌起的对声音的一种强烈感受或幻想。
维特根斯坦认为,对不可言说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与哲学的观点相反,诗是要将不可言说的东西表现出来,诗的目的,正在于说出。说出,有时以沉默、空白的方式保留在诗行之内,往往,未写出的远比写出的重要,这几乎成为现代诗的观点之一,诗的意味也在于此。苏隐没的诗大多数是短诗。短诗是个考验,既考验诗心,又考验技艺,因为在诗歌写作中,节制,基本上被当作是原则之一。优异的直觉,高度的敏感,语言的锐利,情绪的抑制等等,都是短诗的关卡。在这点上,苏隐没显然做得很好。
试着去信任一首诗吧,去触摸一首诗内部不可见的律动,试着去倾听它的声音,捕捉它细微的情绪。在一首诗里获得的愉悦不是陈旧的,它至少是在新奇的刺激中,能给出一些复杂的暗示。同时,我还沉迷于一些古老的技法,比如激情,节奏,音韵,发现,感觉,洞悟,体验,幻象……是否在文字之中。当目光投向他们——这些在路上的诗人,年轻一代带来了更多的想象,他们的视野更开阔,思想更自由,选择更多元。在苏隐没身上,诗是“身体里挥之不去的光斑”,诗是我们“能够借以抵达我们所是、我们所在的最好方式”(吉尔伯特语)。再读一遍她的诗作,仿佛每个时刻,甚至里面的每一滴雨,每一缕光线,也被当作奇迹。她说,在南方,在这个被称为“千湖之城”的古镇,在水泽的氤氲中,我终于可以每天回返在一条径直的小道上,一切的丰沛终于不可言说起来。你看,就是这样。
苏隐没写了很多“雨”。诗中的雨,具有古典的本性,从女性诗人的身上,或许更是一种情感的训练。例如,“耳畔只有坠落/池水撑起反向的小蘑菇”“昨天,你什么都没说/一场雨,春雨过后/地上的星星都变成了石头”“弧度的水滴/以冰冷的面貌回到地面/被闪电切割的夜空/在窗前回到矩形”……雨总是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形式出现,雨寄予了太多关乎荒芜的事、关乎寥落的事。雨是唤醒,它纯粹的重量,因落在诗人内心而形成微妙的荡漾。雨滴是水面的圆心。臧棣在《诗关乎生命的气象》一文中谈到,在汉诗传统中,诗,从来不是一种手段。诗,事关我们如何捕捉到我们最根本的生命形象……诗是我们最可信赖的人生的境界。
读苏隐没的诗,还有一个深切的感受,她习惯用意象转换,改变语言结构,甚至大幅度跳跃,以取得诗的多义,试图表现那种模糊或无法说明的感觉,这或许就是诗人布衣评价她的诗作时提到的“迷离”之义。区别于他人,修辞将给予诗人明显的烙印。当然,过度的修辞会让诗走向晦涩,而晦涩是我们的敌人。苏隐没非常喜欢用一些与图形有关的词,比如圆、圆形、方形、矩形等等,很有意思。“词语是唯一的手风琴。”词语的惯性是一个人含蓄的符号。苏隐没的诗歌意象是典型的江右意象,临水而居,非常丰富。这也许与她的成长环境、童年记忆有关,自然风物,书斋梦境,遐想迷思,正是这种词与物的对应,呈现出一种相得益彰、虚实相生的独特意境。有时,我认为她是一个异常安静的人,在孤独中与诗对话,她听到“墙上的挂钟发出持久的回响,时间再次被惊醒”。原来,寂静是有回声的。(圻 子)
来源: 江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