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二妻陈竹隐去世后,子女在遗物里发现了这只藏着秘密的箱子

1934年,新婚不久的大文豪、散文圣手、中学课本中课文《背影》作者朱自清遇到前所未有的困惑:他的妻子向他提出了分手。此时,他们二人刚刚结婚两年。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妻子”,并不是朱自清散文《荷塘月色》里“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里的“妻”武仲谦,这里的“妻子”是朱自清的二婚妻陈竹隐。

原来,1929年,朱自清的第一任妻子武仲谦在生下他们的第六个孩子后便因病辞世了。武仲谦离世时,他们的六个孩子都尚年幼,尤其小六儿还不满周岁。

这一年,朱自清年仅31岁。此时的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可偏偏在这种时候,他却经受了丧妻之痛。爱妻离世后,沉浸在痛苦中的朱自清不得不打起精神养育六个年幼的孩子。

朱自清与武仲谦虽是包办婚姻,但两人之间却并不像鲁迅与朱安一般,他们感情深厚、情投意合。在婚后的多年里,两人恩爱有加,平日里,武仲谦为他打理家事,而他则在外头打拼,两人的小日子虽不富裕但两人感情却很好。

朱自清一家

正因为两人感情深厚,妻子武仲谦死后,朱自清曾做出了终生不再娶的决定。

然而,在任何时候,一个男子想要一个人照顾六个年幼的孩童都绝非易事。很快,朱自清就被残酷的现实打败了:他根本搞不定孩子,即便他放弃事业。

慢慢地,周围帮忙的朋友开始面露难色,他们纷纷劝说朱自清另娶。对此,朱自清却充耳不闻,最后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朱自清好友、民国四公子之一的溥侗为他物色了对象,此人正是后来朱自清的妻子:美貌才女陈竹隐。

陈竹隐年27岁,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才女,她不仅诗文出众,而且擅长绘画和昆曲。在认识朱自清之前,她便已在他优美的文字中对他有了了解。

对于这位年轻有为且英俊的才子,陈竹隐很有些心动。

而对于眼前这位灵动、活泼的女子,朱自清也有说不出的喜欢。但此时,朱自清心中依旧未有想要娶她为妻的想法。

之后不久,两人相约同游归来后,朱自清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陈竹隐写来的信,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片用锦缎精致包装的绯红枫叶。

一个男子收到这样的礼物,其内心自是满满的感动和喜悦。对于丧妻多时的朱自清而言,这枚红叶就像一抹装满爱意的光亮一般射进了他的心里。

朱自清是文人,他岂会不懂“一枚红叶寄相思”的意味。这种委婉而诗意的示爱,撩拨了朱自清似乎已沉寂的内心。人说中年男子的感情,一旦被撩拨便有“老房子着火”,多有扑都扑不灭的势头,这话果然不假,被撩拨后的朱自清也开始彻底打开心扉投入了新的情感里。

朱自清虽已有过一段幸福的婚姻,但却从未尝过自由恋爱的滋味。对于自由恋爱,他和民国同时代的才子一样充满了期待。

这以后,朱自清开始频繁地与陈竹隐通信。当时的朱自清在郊外清华园当老师,而陈竹隐则住在城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感情也随着“两地书”的传递慢慢升温。

二人之间的情书也不知换了多少甜蜜的称呼:开始时,朱自清称陈竹隐为“竹隐女士”,落款为“朱自清”;后称她为“竹隐弟”,落款成了“自清”;接着又从“竹隐弟”变为更亲切的“隐弟”,而“自清”也只剩下一个“清”字;再以后则是“亲爱的宝妹”“隐妹”.......

在一封写给陈竹隐的情书里,内敛的朱自清写到:

“亲爱的宝妹, 我生平没有尝到这种滋味,很害怕真会整个儿变成你的俘虏呢!”

而在两人决定结婚前不久的一封信里,朱自清满怀深情地对陈竹隐说:

“隐:一见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来,我更喜欢看你那晕红的双腮,黄昏的霞彩似的,谢谢你给我力量。”

不知不觉间,在朱自清留学归来时,他写给他的情书竟已累积了71封之多。

一年多后,陈竹隐不顾一切地嫁给了朱自清。也是从这时起,她从一个黄花大姑娘,变成了六个孩子的继母。

寻常小夫妻结婚后,通常会经历一段二人世界后再生子养子。可陈竹隐却没能如此,与朱自清结婚后,她便飞快地投入了繁重家务中: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们的起居......

民国时虽已是新社会,陈竹隐虽也是新女子,可她却甘愿放下一切做朱自清背后的女人,这份难能可贵,他看得分明。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竹隐慢慢感受到了力不从心。对于从未生育过子女的陈竹隐来说,做六个孩子的母亲实在是一个难度极大的工作。

永远干不完的家务,孩子们无休止的吵闹,将陈竹隐对爱情的憧憬磨得粉碎。他不再总陪她谈天说地,他也不再总带她看电影。而她,在嫁给他后,俨然再没有了自己的小世界。

不工作、不写生、不听戏、不会友,每天守着灶炉、缝纫机,守着孩子们与丈夫和两位老人,这便是结婚后陈竹隐的生活,说她“有了家便丢了全世界”这话当不为过。

年轻的陈竹隐开始怀念曾经的热闹,她看着丈夫终日忙碌来去的身影,长吁短叹。

人说,靠激情支撑的热情,终究有消磨掉的一天。

一个午后,陈竹隐好容易拾掇完一切后接待了朋友宁太太。或许是太久没有和故友交心的缘故,或许是闷坏了的缘故,总之见到故友后的陈竹隐高兴坏了。

她开始兴奋地和宁太太聊,从戏曲爱好聊到同学情谊,从女人服装聊到当前时尚,两个女人聊得越发起兴,乐此不疲,尤其是陈竹隐可算是解了这些时日的苦闷。

两人聊得兴致勃勃,可正打算趁着中午好好休息的朱自清却遭了秧,他端着报纸很不耐烦地听着两个女人的闲扯,脸也黑了下来,活脱脱一个受气的孩子一般。

人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个时候的朱自清不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武仲谦。朱自清想起,妻子在世时,凡事都以他为先,通常,在他读书写作时,妻子还会为了给他安静环境,刻意将孩子们哄走。可现在的妻子,却不仅经常管不好孩子,还邀了朋友来家里“吵”。

越想越气的朱自清情绪大爆发了,他在日记中记下了自己的苦闷。朱自清的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现妻陈竹隐的怨和对前任妻子武仲谦的怀念。

女人从来是敏感的,朱自清对自己的冷淡,陈竹隐慢慢也觉察出来了。慢慢地,本就有隔阂的两人越发生疏了。

一个夜凉如水的深夜,朱自清在窗边听寒风拍打着窗发出的低吟。清冷孤寂中,挑灯写作的朱自清强烈地思念起了前妻。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武仲谦的种种好,泪水慢慢浸润了眼眶,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他铺纸写到:

“谦, 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经死了三个年头了。这三年里世事不知变化了多少.....”

朱自清越思念前妻,他与现任妻子的感情便越发难以缝合。

柴米油盐间,感情的天平慢慢失衡了。敏感细腻的陈竹隐意识到,两人的感情已经不像昨天那般了。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她一遍遍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自己付出如此多,最后却还把他弄丢了,究竟哪里错了呢?

感情从来无所谓对错,这种“无所谓”的前提是“有感情”。但即便有感情,当两人之间的沟通出现问题时,也会导致婚姻危机。

显然,在这段感情里,两人的沟通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而当婚姻出现问题时,是相互隐忍、妥协达成共识,还是破罐子破摔,索性一拍两散?

这个选择出现时,陈竹隐的选择是“放弃”。通常,在一方想要放弃时,如果另一方也选择放弃,那么这段感情势必会以悲剧收尾。

但朱自清从不是轻易说放弃的男子,当陈竹隐终于委屈到控制不住情绪在他面前哭出声并提出要离婚时,朱自清才慌了神。

朱自清意识到,在这段感情里,他终究有些错了。

朱自清看着痛苦的妻子想:自己竟一直忽略了她的感受,她也是一个有要求的女人啊。

陈竹隐开始向朱自清哭诉,哭诉自己婚后的种种委屈、不满。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一旦运用得当,通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心软的朱自清在陈竹隐的哭声中醒悟了:她和前妻是完全不同的女人啊,我怎可对她做同样的要求。

第一任妻子武仲谦虽也是才女,但在嫁给他前,她并没有自己的所谓“大世界”,自然,她也会安于守在家中做贤妻良母。

可第二任妻子陈竹隐却不同,嫁给他前,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大世界”,这样习惯热闹的她,怎会安于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主妇呢?况且,这六个孩子,还并非她亲生。

悟到这一层后,朱自清觉察到,这段婚姻里的他和她需要重新正视感情。

即将再度失去的痛苦惊醒了沉睡的朱自清,思来想去后,朱自清通透了:感情从来是有天平的,前段感情里,武仲谦一直在隐忍、迁就自己,可自己却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直到她最终因操劳过度离世时他也未醒悟。

陈竹隐是和武仲谦完全不同的女子,她不可能一直隐忍,她也有不隐忍的办法,毕竟她还年轻,随时可以再来。可他,却不能没有她。

面对妻子的“离婚要求”,朱自清想到的破解之法是“沟通、协商”。

一个清静的夜晚,朱自清握着陈竹隐的手向她诉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感受,也承认了自己忽略妻子感受的事实。而陈竹隐则向她倾诉了自己内心的情感需求,敞开心扉的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初恋爱时。

原来,他并不是不爱她;原来,她也并不是不懂他。

正确的沟通是夫妻白首的法器,彻夜的畅谈后,两人的心结终于打开。

这次沟通后,陈竹隐再未提过离婚。朱自清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以后,不论多忙,他都会抽时间陪妻子散步,偶尔,他还会抽空陪她去听戏。慢慢地,陈竹隐的脸上不再似以前那般愁云惨雾了,她开始在回家的路上挽着丈夫的臂膀唱起了小曲。

月色中,看着身旁生动快乐的妻子,朱自清感慨万千。

与此同时,陈竹隐也开始不断地调整自己,她在管顾孩子的同时积极参与到了丈夫的写作工作中来。偶尔,两人还会研究某个字用在此处是否恰当的问题。

一次朱自清在写一篇散文《女人》时,陈竹隐看了说:

“‘在路上走,远远的有妇人来了,我的眼睛像蜜蜂们嗅着花香,直攫过去。’这个‘攫’字画面的跳动感更强,给人的感受也更显急切和热烈。”

听完夫人的推敲,朱自清精神倍增,创作的热情也越发大了。

经过那次婚姻危机后,经过调整,两人的感情竟比恋爱时还好了。

后来,陈竹隐也为朱自清生下了两个孩子,但不管是在有自己亲骨肉前还是之后,她对待朱自清的六个孩子始终视若己出。

朱自清与武仲谦的六个孩子对于这位继母也格外敬重,任何时候,谈到继母陈竹隐,他们都是以“妈妈”相称。

组合家庭能如此和睦、有爱,其背后的付出可以想见。

为了让孩子们更好地健康成长,夫妻两约定,谈论孩子的问题时绝不当着孩子面。私底下,为了教育好孩子们,两人经常各种探讨。

陈竹隐生下两个孩子后,朱家的人口一下子达到了十几口。而这一大家子的生计,也全部落到了朱自清一人身上。

朱自清的生活来源通常是教书的工资和稿费,但这些钱,对于一个十几口之家而言,从来是不够的。为了节约开支,陈竹隐不得不经常想尽各种办法省钱。即便如此,朱家的生活,也依旧经常陷入艰难。

最难的时候,为了贴补家用,陈竹隐偷偷去卖过好几次的血。

当时的朱自清每月薪水只够买三袋面粉,全家吃从来是不够的。本着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心情,朱自清和陈竹隐吃东西时总是先顾着孩子。

由于饮食不规律加上长期吃不好,朱自清的胃出现了问题。到后来,只要朱自清饮食不规律,他就会犯病。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朱自清带着全家随清华南迁到昆明。

这段时日里,朱自清一家的生活更加窘迫了,此时的他们连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了。

万般无奈之下,陈竹隐为了减轻朱自清的负担,毅然带着孩子们回了成都老家。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过着分居的生活。照顾一家子的重担,全部落到了陈竹隐的身上。

这期间,陈竹隐托人在四川大学图书馆找了一份工作,一边贴补家用一边照顾孩子们。

这段时日里,朱自清得以一心工作、创作,他岂不知这背后全是妻子的付出。

半夜时,朱自清总不觉想到妻子的种种,他想起妻子那拿画笔的手,自嫁给他后便只能终日在家务间日夜操劳;他想起她那曾吟唱婉转戏文的嗓子,如今也因生活的艰难而时常干渴疼痛......

朱自清忆起这些,总不觉吟诵起他曾在抗战时写给妻子的那首《妇难为》。

从这首诗中可知,朱自清甚懂得妻子的艰辛。在有人体恤的情况下,女人从来不怕生活的艰难,陈竹隐也是如此。

最艰难的时候,心疼妻子的朱自清有过动摇,但陈竹隐察觉到丈夫的异样后却义正辞严地对他说:

“佩弦,你的命运早已和清华的命运紧紧相连,决不能在学校境况危险的时候苟且偷安……生活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下,这是怯懦,是屈辱,你一定不能这样做。”

为了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陈竹隐还向丈夫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家,等到全家团聚那天。

和丈夫分居、独自撑起家的日子里,极度思念丈夫时,她便在孩子们熟睡后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卷挂轴来细细欣赏。

这是朱自清送给她的一份礼物,内容是一首诗,是他刚刚南下时,思念她而作的,诗中写到:

“勒住群山一径分,乍行幽谷忽千云。刚肠也学青峰样,百折千回却忆君。”

这对新婚之初很不合拍的夫妻,已经在不断地调和以后,让感情呈现出了世间最好的模样。

终于,他们等来了重聚的那天。但乱世儿女,美好的爱情从来只是奢望。但再乱的世道,也没能阻止他们的爱情成为传奇。

抗战胜利后,他们更是共同用骨子里的凛然正气,感动了无数国人。

1947年,为抗议国民党当局任意逮捕群众,朱自清在《十三教授宣言》上签了名。

这时朱自清的胃病已经恶化了,国事当前之际,朱自清一心扑在救国上,丝毫未将个人安危放在心上。

1948年6月18日,朱自清又在《抗议美国扶日政策并拒绝领美援面粉宣言》上郑重地签了自己的名字,提笔时,他语气愤然地说:

“宁可贫病而死,也不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施舍!”

文人的骨气大抵如此,是即便即将饿死,也不接受“嗟来之食”的决绝。

签下宣言后的那天起,朱自清就一直忍受着饥饿的折磨,这种饥饿对于本就有严重胃病的朱自清而言是致命的。

很快,朱自清的身体就山河日下了,但在这种境况下,他也坚决拒绝食用美国援助的面粉。

这期间,孩子们的肚子只能勉强靠着陈竹隐存余在家中的一点粮食悉心分配度日。

宣言签下一个多月后,朱自清便因胃溃疡穿孔,不得已住进了医院。

之后朱自清身体并发症连连,年50这年,他便匆匆辞别了人世。临终前,他拉着妻子陈竹隐的手说:

“我是在拒绝美援面粉宣言上签了名的,我们家以后不买国民党配给的美国面粉。”

陈竹隐听完,含泪点了点头。

一代文学巨擘就这样在贫病中饱含辛酸地走了,清华的讲坛再没有了他的音容笑貌,广大的读者再看不到他绵延细腻的文字,而陈竹隐则再没有了与她并肩站立的患难身影......

朱自清离开这年,陈竹隐年仅45岁,他离开后,她选择了独自带着八个子女生活。

此后长达40多年的时间里,是她陪着孩子们成人、成才,给他们母爱和温暖。

对于这八个孩子,陈竹隐从未分过彼此,对她而言,他们每一个都是她最爱的孩子。

后来,当朱自清的大儿媳妇经济窘困时,她每月都寄去三十元钱以作支援,而大儿媳却从不知道这些钱实际是陈竹隐工资的一半。

陈竹隐的后半生虽有儿女相伴,却终究是孤单的,但在内心深处她从未感到过寂寞,因为在她心里:他的爱从未离开过她。

一有闲暇的时候,陈竹隐便会亲自整理朱自清留下的手稿。当她的手抚过那些发黄的纸页,当他的文字印入她的眼帘,她总恍惚:他们始终正在一起,一如曾经……

1990年,带着对孩子们的眷恋,陈竹隐离开了人世。走时,她的嘴角挂着微笑。她是欣慰的,她知道,经历近半个世纪的分别后,她终于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而这一次,没有任何能再将他们分开。

陈竹隐过世七年后,她的子女在搬家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只小箱子。

这只小箱子,他们从未见过,但从外观却可判断:这定是父亲生前用过的。

孩子们在轻拭灰尘后,轻轻开启了这只小箱子。打开箱子后,他们呆住了:里头静静地躺着七十五封书信。

这七十五封书信里,有七十一封是在恋爱期间父亲写给母亲的,还有四封则是于婚后写的。

随着小箱子的被开启,那段满溢着温情的爱恋也穿过时光重现世间。

如今,这些依旧保存完好的发黄信件,似乎在无声诠释着爱的真谛。

爱是什么,爱是甘苦与共,爱是相濡以沫,爱更是柴米油盐里的始终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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