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再过几天台湾女作家三毛离开这个世界就整整三十年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她,但我知道,我对她的思念从未停息,早已满溢。
上小学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了《橄榄树》这首歌,那时尚不知词作者是谁,也不知道唱歌的人是谁,只是喜欢这首歌的旋律。高中时初与三毛的文字相遇,是在父亲订阅的一份报纸上,三毛娓娓诉说着她在撒哈拉沙漠的生活,有关爱情,有关奇遇,有关异域风情。她彻底地打开自己,从细小的生活出发,抒写痛彻心扉的生命体验,这使她的散文与我当时所能读到的散文都很不同。她到撒哈拉沙漠谈笑风生、读书写作的明媚与浪漫打动了我,敢于与熟悉的生活、族群隔绝的孤勇与自信震撼着我,从此便格外留意她的作品。
那时每到周末便会去书店搜购她的新书,读遍了她的文章。如《梦里花落知多少》《哭泣的骆驼》《万水千山走遍》等等,无不耳熟能详。即使后来遍观王安忆、铁凝、池莉等一众女作家的作品,我也依然未改对她的热爱,且从不讳言。因为我整个的青春岁月都和她的文字血肉交融在一起,即使斯人已逝,但只要一想起她的文字,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欢欣与苦涩便呼之欲出。文学青年都熟知她与荷西烂漫至极的爱情故事,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他俩的传说。三毛受的是情深的苦,我也曾为之伤怀。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她一篇散文末尾读到的一首诗:每个人心里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梦/一颗啊一颗种子/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
从此这首诗便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再后来,这首诗被谱成曲,因齐豫、潘越云的演唱而广为人知。
又过了几年,我大学毕业,拒绝了一份高薪工作,选择读研,三年后如愿种起了心里的这亩田。父亲说,“既然是讲文学课,那就要从你走进教室起,你的神情、气质、谈吐都是文学的,如同小泽征尔一拿起指挥棒,整个人都是音乐的。”我可能无法做到小泽征尔的松弛,但我尽力如他一般投入和痴狂。在简陋的房间里我曾像三毛在台湾文化大学任教时一样忘我地备课,在课堂上抛却一切杂念,整个人沉浸在文学里。我清晰地看到三毛当年在我心里种下的种子破土发芽,茁壮成长,日益阔大。
几年前在一档综艺节目里,看见齐豫姐姐。她说,愿意做一颗大树,让人倚靠和乘凉,那一刻,这个被称为和三毛一样、具有波西米亚风格的女人,再一次让我动容。她在三毛去世多年后,还在唱着《橄榄树》和《梦田》,还在以空灵悠扬的歌声怀念着故友。人生那么短,思念却绵长。在看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表演、常常使人喟叹“人情奇冷”的时代,却仍然有人温暖而纯净。这歌声一如我小时候初听时那么明亮、动人,如丝丝细雨浸润着我的梦田。
今年秋天偶然结识了一位学长,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学长总是说:“你可以的,好好干!”心情低落时,学长的一句:“你很优秀,相信自己!”如从便足以让我泪奔。散文发表后,学长说:“读你的作品是一种享受。”瞬间让我觉得头顶的天空澄澈起来。我曾想放弃自己,泯然于众人,如今因学长的鼓励,内心的某个角落被唤醒。年少时最喜欢的唐代王湾的诗句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是啊,那喷薄而出的朝阳总是从残夜中冉冉升起,即使还在旧年,但那浩荡的春风已经在奔来的路上。无需多日,春天将盛大出场。这最早呈现盛唐气象的诗句让我神往。柳青曾经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如今我已不是年轻人,但仍然面临无处不在的艰难抉择。在多年疲惫的学术研究之后,我选择重新出发。不再考量名利方面的得失,又重拾起文学写作的笔。出发之前,我告诫自己:一定要爱惜羽毛;用胸口中这颗跳动的温热的心为自己而歌,也为那些平凡而闪耀的人们而歌;厚积薄发好过稀释注水,徐徐前行,无问西东。更何况写作本身便能让人快乐,且治愈各种焦虑烦躁,我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到底是怎样的缘分让人与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相互温暖、相互成就呢?无数次我在心底如是叹息。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并不来自权势者的轻慢,不来自长袖善舞者的得意,也不来自人到中年仍然未能出人头地的自我质疑。倔强如我,它有时来自同好温暖的鼓励,来自师友慷慨无私的提携,来自陌生人伸出的援手,如多年前我在四川剑门关探险三国文化,脚一崴从路边摔下山去,旅人中一对情侣不及思索便跳下来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三个人胳膊上腿上全是划痕,一起仰天大笑,还好,山是缓坡……
近来常常听李宇春的《和你一样》这首歌,且陷入深深的感动中。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渺小普通,为生活奋力打拼,人生的路上坎坷频现,有痛楚有心碎,也有不息的梦想。三毛曾经照亮过我,现在仍然有人照亮我,比如齐豫,比如学长,比如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而现在,我也勉力发光。虽然平凡,虽然微弱,很庆幸,在前行的人们的途中,自己是其中的一个链环,能够影响和感召其他的人,一如几年前那个延迟毕业的女孩,本不是自己分内的学生,仍然精心指导,在答辩完成后眼眶发红扑向我的怀抱;或是那个屡屡在诗歌比赛中获奖的优秀姑娘,半是撒娇半是骄傲地对我说:“老师,你的丫头又获奖了!”又或是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对我说:“因为您,我爱上了文学,爱上了写作与表达……”足矣!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有时候,渡人本身也是一种自渡,总之,我得到了救赎。
请容我重温几句《和你一样》的歌词:“笑容在脸上,和你一样/大声唱,为自己鼓掌/我和你一样,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梦想/……我和你一样,一样的善良/为需要的人打造一个天堂/……”,我要把这首歌献给那些曾经感动过我、唤醒过我的人,也要献给那些我能够影响能够感染的人,我知道,有一种爱,叫生生不息。
(作者简介:梁颖,1970年生,陕西咸阳人,文学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散文作品见于《今早报》《西安日报》《延河》等;文学评论散见《文艺争鸣》《南方文坛》《西北大学学报》等核心期刊。出版有中篇小说集《在沙漠中等待海洋》、评论著作《三个人的文学风景——多维视境下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比较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