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辉华专栏】程千帆与沈祖棻 / 开普饭

程千帆与沈祖棻

作者：万辉华

梁思成与林徽因等才子佳人伴侣所为人称道，其实比他们晚一辈的湘人程千帆与越人沈祖棻，也是一对郎才女貌，比翼齐飞的现代词（诗）人，同样享誉文坛。随着时间的流逝，程千帆门下的兴旺发达，程沈的治学路径与患难经历，又屡屡成为时下热门的话题。

由程氏弟子及朋友汇集，由陶芸主编的《闲堂书简》（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年 9 月 1 版），由程、沈门下章子仲撰写的《沈祖棻的文学生涯》（当代中国出版社 2014 年 1 月 1 版），甫经面世，程沈的文采风流又栩栩如生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由不令人感叹，今日已不可再复制这样夫妻双双惊艳文坛的高人。

（一）黄侃汪东门生

程千帆、沈祖棻都在黄侃、汪东、吴梅、胡小石等大师执教的中央大学、金陵大学亲炙过诸位大师的教诲。黄氏一代音韵、考据大师，又善于吟诗，治学勤奋，有空暇，常带弟子应酬雅集，酒酣耳热之际，便出题目，与门生当场作诗书联。女弟子的沈祖棻，也不例外，黄氏为她起了“子苾”的名字。

汪东、吴梅一代词人与戏曲大家，课堂上开词曲课，布置门生填词作诗，批改作业不遗余力。沈氏一首《浣溪沙》“芳草年年记胜游，江山依旧豁吟眸，鼓鼙声里思悠悠。三月莺花谁作赋？一天风絮独登楼。有斜阳处有春愁。”大为汪东激赏。沈的一些词作，常被老师写上眉批与划上圆圈，在同学间传诵。她有了女词人之称。她还手写新诗，正值与程千帆相恋于金陵故都之时，两人以诗作笺，互相倾诉相思之情，故有了她第一本新诗集《微波辞》。程千帆早年也写新诗，尽管他的兴趣更在于古典文学的研究上，也许是爱情的作用吧。上世纪 90 年代他与沈祖棻的早年新诗，由在武汉大学执教的弟子陆耀东编成《沈祖棻程千帆抒情诗集》出版。

　（二）伤心珞珈山

他俩结缡于 1937 年抗战爆发的烽火岁月，蜜月在安徽屯溪尚未度完，程千帆便为谋生计逃亡到了武汉，后又至长沙。沈祖棻后来也辗转到了长沙，短暂的汇合，复又分离。尔后再去重庆、成都、乐山。在乐山的武汉大学，他俩与刘弘度先生为邻居，千帆上课，祖棻为家庭主妇，青衣江从山下淌过，青洌的空气，山林如画，生活虽然清苦，但有一处世外桃源可以避世，让祖棻词性大发，她创作了声闻遐迩的《涉江词》。正是有一段武大的缘分，抗战胜利后，他们便随武大返回了武昌。

这时，程千帆任武汉大学教授。祖棻到上海短暂治疗疾病，因生小孩纱布被医生不慎误落腹腔，以至五次开刀，使她的身体受了较大的损害。

1947 年 6 月 1 日，珞珈山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六一惨案”，她发誓再不写词，以抗议当局者的暴行。

新中国成立以后，千帆任武汉大学中文系主任，过了几年后祖棻再从江苏调入武大任副教授，夫妻俩双双在一个系里开课，自然吸引了身边的众多弟子，问学交流，不亦乐乎。甚至他俩在四川大学任教的弟子也常常写信向他们请教学问上的疑难，或寄来诗词请求斧正，他们也是有信必复。

好景不长。1957 年的反右运动，程千帆从天上落入了地狱，以右派分子的帽子，一戴就是 20 年，人被发配到沙洋农场劳改，成了一个放牛倌。

回忆那段生活，程氏在 1990 年与门生蒋寅通信时提到当时的情景：“我曾于放牛之余，通读晋隋八史，今已大半忘却，然如精语如‘耳后生风，鼻头出火’，‘在车中闭置如新妇’，至今犹记之也。”

直至 1976 年 4 月，才允许程千帆将户口迁回珞珈山，并要求立即办理退休手续。于是，千帆上午动员，下午填表，晚上批准，终止了他在武汉大学 30 多年的教学生涯。随后，祖棻也被动员退休。

1977 年，他俩从上海、南京探亲访友返武汉，快到家门口了，沈祖棻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撞击意外身亡。当时中文系来了负责人，未安慰生者，未追悼亡者。沈祖棻生前的同事仅学生后来的同事吴志达一人而已。此点让事过许多年后的程千帆想起就心寒不已。

人情之淡薄，武大对于一个落难的知识分子不施援手，也是令程千帆后来接受南京大学之聘，飘然东下的一个缘故。

（三）迟到的收获

千帆从到南京大学重执教鞭后，“种瓜得瓜”，经他一手培养出蒋寅、莫砺锋、张宏生、曹虹、张伯伟、程章灿等八大博士生，张三夕、李立朴等 10 多名硕士生。这些门生光大了乃师的门庭，成为当今中国古典文学的中流砥柱。

他们在帮助老师出版早年的著作的同时，协助老师将讲义、未写完的文集编辑出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陆耀东为程沈两位老师出版新诗集，完成程氏与武大“和解”这一心愿所付出的努力，用程氏自己的话说，“我希望在武大出版社，并非无他社可送，因作为一种象征，这可以表示过去的恩怨一切都完结了。”诚哉斯言。君子大度。在贵州人民出版社任编辑的门生李立朴，受老师的委托，则出版了《程千帆沈祖棻学记》，把他们朋友、弟子所回忆的文章结集出版，让这一对古典文学诗人的人生遭际、治学途径让世人再度关注。这也是程氏对自己早逝的伴侣最好的纪念。

弟子是如此。程家的外孙女，也是沈祖棻诗歌中所写的早早即张春晓，不负乃祖的嘱托，大学毕业后做了南京大学中文系张伯伟的研究生，毕业论文是以研究沈祖棻的词学成就为题。这可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在程氏辞世前出版《程千帆全集》的时候，张春晓受命编辑出版了《沈祖棻全集》，终于了却了程千帆对故人遗著全面出版的心结。

程沈虽然都已成为一辈古人，但他们的学术地位已经奠定，弟子都有出息。这比前面所提到的一对对辉耀于民国文坛的神仙眷侣要光大门庭些，这也是佛教所谓的胜缘，由不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