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美学生返乡记 | 返朴疫情观察 / 开普饭

2020年1月21日，春节前的第四天，我订购了3月31日的回国机票，那也是我一年交流期满该回国的日子。这张回国机票，消弭了我在异乡度过春节的小感伤，但那时更多的心思是担心自己国内的亲人们。我家所在的北方小城，当时已经有了一例新冠肺炎确诊患者，这着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2月3日，身为公务人员的爸妈，已经接到单位的通知要轮流上班。虽不是天天去，但出门这件事情在那时也是足够让人担心。好在国内的宣传工作到位，无论男女老少对待防护工作都足够重视；再加上我本身学的是生物，专业光环让家里人也格外听劝。

3月2日，爸妈已经基本恢复了疫情前的工作时间表；也同样是3月2日，纽约有了第一例确诊病例。学校距离纽约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本想着在一年交换期满之前，伴着春暖花开去城里转转的，看来这事是不大可能了。

3月6日晚十点，进入正剧。手机突然传来了短信的声音，“【中国国航】”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其实我没想到疫情会影响我的归国行程，接到航班取消的消息之后立马确认了还有可以改签的机票，电话里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改签了同日的航班。那时我称这一顿操作叫做“有惊无险”。其实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怎么担心过改签后的航班，即使3月中旬就开始居家办公了。

时间来到了3月24日，“【中国国航】”又发来了消息，这次不是取消，而是航班会提早一天起飞。实话说，这条短信让我有了些担忧，但当时想要改签再早些的机票已经是不大可能，距离出发的日子不到一周，再早些的票都卖完了。

出发四天之前，3月26日的早晨，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朋友给我截图了“五个一”政策的消息。那天我本该开始打包个人物品，但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研读政策细节以及联系航空公司确认航班信息上面了。我的航班直到我睡着的27日凌晨三点都显示正常，航空公司客服也没有收到具体哪条航线保留的消息。

3月27日早晨，航班信息出来了，我的航班被砍了。国内四个还保留北美航线的公司只有东航选择了美东。但东航航线怎么都刷不出预约购票的页面，我不死心地又在国航买了两张5月纽约飞中国的机票。我的眼泪直到联系到了可以收留我的师姐之后终于掉了下来。事情太突然了，我可能那时才反应过来。到此为止，是我与我的第一张回国机票的故事，兜兜转转，有缘无分的故事。后来听到了更多人的故事，各有各的曲折惆怅。

面对着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和三天之后就该退房的亟待打扫的公寓，我拖着还有半个月就过期的合法身份向妈爸说明了航班取消的事情。我尽量说得简单和冷静，但是过多心疼的宽慰和并无用处的提议让我很快退出了与他们的对话。我实在无法支撑自己在他们面前扮演乐观向上的形象，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除了父母，亲朋好友的或是打听或是安慰的信息也在短时间之内涌来，我只得复制粘贴一套说辞然后不再回复。毕竟这个故事要解释起来太长了，我没有精力再一一展开，系统脱敏法在我身上并不适用。

那几天通过微博，看到有相似经历的博主，随即找到了组织，进入了一个一百多人的群组，成员都是4月底之前身份要过期将要滞留的留学生们。比惨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大家很快开展了积极的自救，先是相互鼓励走出了包机的幻想，接下来就是积极分享各种实用信息。尽管无法按时回国，大多数人都是理解国内政策的，也明白大使馆已经尽力了，我们只是需要时间说服自己去投身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4月8日，传来了小留学生包机回国的消息，按照航班架次和小留学生的人数，大家很快明白这次包机不用期待了。

借住在师姐家里暂时解决了安身问题，但是延长留学身份还是费了些事。群组里有同学就读的学校帮助留学生延长了留学期限，但是也有不少人像我一样遇到了美方学校不甚配合的尴尬。尽管美国国务院在4月初发布了帮助留学生延长合法身份的通知，我还是反复跟校方沟通了两周才解决身份延期的问题。在还剩5天就变成非法滞留的时候，我终于收到了身份延期的文件，文件上的身份合法日期被延长到了5月31日。那时已经是4月13日了。

4月15日早晨六点半，我被短信铃声叫醒，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 “【中国国航】”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深吸一口气，“航班被取消”五个字理直气壮地出现了。早上被这种消息叫醒，真的很窒息。回国计划又被打乱了，又作废了两张机票。随后的4月16日、17日，国航和东航相继公布了5月的国际航班计划，“五个一”政策延续下去。原本我对于转机是很抵触的，疫情背景下航班变数大，路上也是可预见的折腾。可直飞的希望渺茫，归期遥遥无望；收留我的师姐也要在6月份搬去别的州，我若继续在美国耗着，问题只会越来越多。于是我转向关注转机机票，群组里的信息分享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4月18日，我下单了三套转机回国的机票。两套经韩国转机，无奈这条线路太热门，只买到了6月份的；还有一套在荷兰转机，5月19日从美国出发。为什么买三套？因为一套两套机票已经不能提供给我安全感了。研究线路的过程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不少，行李、签证、转机时间、票价这些都要捋清楚，也很感谢很多转机回国留学生公开分享了这类信息。那几天，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处在高度紧张状态，是非常不好的体验。

4月19日，我们发现师姐的车被人为破坏。尽管无从得知是否与疫情期间的反华情绪相关，但这件事带来的膈应和恐慌让我愈发期待早些离开。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加装了报警器，白天也不怎么拉开窗帘。每天会看白宫发布会和一些美国的新闻，当做日常的消遣。新加入的转机群组里，家长时不时转发一些航班取消的假消息，总吓人一跳。除此之外，家长与孩子之间关于要不要穿防护服的争论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5月8日，大留学生包机回国的消息来了。群组里陆续有3、4月份身份到期的朋友通过包机回到了国内，而当时家属并不能一并登记，不少人只能放弃了这条路。我的身份延期文件在5月底才过期，在离开之前没有排到包机，但这个消息为大留学生的回国之路提供了新的可能，是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终于到了5月19日，好心的师兄开车送我去了机场。三位海关人员带着难以捉摸的笑眼将我从登记队伍里带到了一边，拿过我的登机行李问我里面都有什么。除了行李开箱查验，也被问了很多问题，工作、生活、人际关系都捋了一遍。有人翻行李，有人问问题，也有人查手机，为了回去，我只得好声好气地应付这一切。航空公司的最后登机提示放了两遍他们才终于放人。不出意外的，托运行李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开箱条都没留一张。

阿姆斯特丹机场，一个大型毛绒玩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摄影：本文作者

到达荷兰是当地的早晨八点，一直待到晚上九点半回国航班才起飞。我在机场的躺椅上一会儿睡着一会儿醒来，迷迷糊糊地度过了漫长的整个白天。机场的商铺大都关着，简餐还是有的买，不过对我而言飞机上发的食物已经足够支撑这天了。

登上回国航班那一刻，我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等到了回家。尽管那一刻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多次，却没想到真正到来的时候，疲惫超过了激动，是真的太累了。

如今看着新闻，形势依旧多变。愿事情尽快好起来，让我的经历只封存为少数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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