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史航:我是怎么选厕所读物的?

■ 本期轮值毒叔 

鹦鹉·史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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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难免刻舟求剑,但愿不用买椟还珠。大家好,我是史航,欢迎来到《四味毒叔》。以前的《四味毒叔》我念两句词都是对抗性的,怼傻、怼坏、怼鸡贼,鹦鹉史航爱谁谁,现在我发现谁都不用怼了,我只要把怼拆成两个字,怼就是对着自己的心。对着自己的心,今年在疫情期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回疫情期间,我从除夕回到老家长春,再就没有出来,一直到八月底,这七个月我窝在长春读书的时候发现,这才对。我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绕了很大很大的弯子,忙了一切好像跟读书有关的事,但自己真正要读的书不够多,这是一个遗憾。而这半年,是我有生以来读书最密集的时光。

大家都喜欢大数据,要量化,量化很简单,我统计我这七个月读的书大概110多本是读完的,可能还有100多本是翻开,翻开的不是没兴趣读完,是眼花缭乱。我这几年没有收到过什么手写的信,我收到的手写信都是编辑大人说这本书很好看,老师你看看,是这样的。而且有的出版社会专门给你打上字,比如史航先生专阅,满足你的虚荣心,你就不好意思不拆开。

但这就像相亲,相亲偶尔也能碰上你想加微信的女孩。我在长春,每一本书都不是出版社寄来的,都是我自己下单买的,都是最近想看的,这个就完全不一样。而且我买了一本书,上下两册,叫《审讯汪伪汉奸笔录》。我一开始为什么买这本书呢?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时候人怎么说话,你看小说不一定准,看电影有点做作,看话剧剧本更是做作,人日常怎么说话跟舞台上一定不相干,人才花钱买票去看话剧去,所以我觉得那些都不一定能成。什么样的民国对话准成呢?当然是书信、日记,多种方式。

还有一项重要的是什么呢?法庭上。法庭上我跟你说话,你能给我云山雾罩吗?你能给我来《雷电颂》吗?不可能。你不可能,啊,我是天狗,我要把日也吞了,我把月也吞了,你要咆哮法庭,就把你押出去了。所以说看《审讯汪伪汉奸笔录》,陈公博、周佛海,尤其周作人这些人,我想知道他们当时怎么说话。他们说话一定会替自己辩白,也会呈上很多资料。不管当时国民政府的法庭宣判多少年,是不是假释,我自己再私设公堂。请记住,读书很多时候就是私设公堂,这件事谁对?我自己来掰一掰,一个人的《奇葩说》,我满场来感受到一切。

周作人他这么说的,我找他的学生的回忆录,我找他朋友的回忆录,我找日本人怎么写周作人,日本的军人怎么写的,日本的记者怎么写的,日本后世的学者怎么写的。包括日本后世的学者有的非常感慨,说我们很对不起周作人,因为他落水成了汉奸,我们把一个那么伟大的学者拉下了水,这是我们对他真正犯下的罪。看那些具体内容时非常有意思。陈公博、周佛海每个人都说我当时身在曹营心在汉,每个人都要举例子,那些例子很好玩。因为一个汉奸的笔录,我要找自传,我要找回忆录,我要找通信集,我要找年谱,我要找日记,我可能还要找别的档案,我得买多少本书?

所以这就是你私设公堂的视野被打得很开,而且可能因为这些他们提到的特工,你就会去买咱们大陆出版的,叫《军统第一杀手回忆录》,陈恭澍的。大陆出是四卷本,但台湾出是五卷本,为什么少一本?咱们怎么这么粗心呢?你为了弥补这个粗心,就要把台湾的五卷本拿过来看一看,是这样。所以你会看大量的特工的书,发现跟咱们谍战剧真的不一样,大量的失误,大量的搞错,大量的扔个炸弹,嘣砸到玻璃上弹回来把自己炸死。

乌龙在各种行动中的比例是远远超过一半的,认错人的事也有,一不小心因为任何一个事,甚至于拉肚子,可能耽误行刺都可能有。而且你看到一些行刺成功的,有时候也完全不是计划周详,是我上去通知别人,往楼上走,突然发现旁边坐着一个老头,这不就是我们要杀的人吗?于是我就直接开枪了,都来不及通知上面的人跑,我就先跑了,别的人可能还被抓到。你看这些之后,你再看像《色戒》这样的小说和电影,你能明白张爱玲写得非常对,李安拍的是另一种对,他们都写了这种行刺的偶然性,一个不可测因素随时改变一切。

我这半年看的小说非常少,但你看到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有些在百度中可是查不到的。你跟一个女孩了解,就说《色戒》看了吗?我不是跟你谈那些镜头,我要跟你谈史实,我跟你说当时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当时军统是怎么行动的,这个女孩会尊敬你一点。或者你宿舍里另外一个哥们,已经跟你喜欢的女孩在那聊天了,已经在聊《色戒》了,已经聊军统行动了,听我说,你说的那个其实不对,因为当时他们没有安排这几个人去,是一个偶然。怎么一个偶然的?来,你往旁边一点,我过来坐下,我给你讲讲。这就是你多读一本书的时候,有时候你的视野范围就多扩张了不少。所以我喜欢这种猎奇的事情,其实就意味着别人知道一点的时候,我嘴角可以露出黄晓明式的微笑。我还知道一点,没事,你先说,都说完了。大家还想知道真实的情况吗?我来说两句,就是黄晓明式的微笑,就是得其所哉。所以其实读书没有那么高尚的目的,读书为了回忆,为了让自己对世界感到亲切,为了打动某一个女孩,为了气哪一个男生,为了让自己某些时候,觉得这一段时光度过的是非常值得的。

在长春的时候,我每天醒来先看书,看到饿了,桌上要摆好早餐,边看着书边吃早餐,吃完早餐再看剩下的书。而且对我来说,我家就有点像一个博物馆,桌上放的是最可读的书,增加食欲的书,比如汪曾褀的散文,高阳的历史小说。厕所放什么书呢?放日记。因为你要是放个小说,尤其是推理的,吸引你迟迟不肯站起来,最后会得痔疮。

怎么让自己在卫生间的时间是科学的呢?读日记。就没有人一篇日记写几万字的,你看完这几篇再看,差不多这几篇,剩下的明天再看,放这就行。但有一段时间我也有个错误,我放到厕所去的那些日记是陈布雷先生的,国民党的文档,他是蒋介石的幕僚,陈布雷的日记,十四本一年一本,这哥们问题是他的日记太苦了,永远说,昨晚上没有睡好,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非常没精神,但还得开两个会。然后谁谁谁来找我讲,我非常想送他走,他就不走,他聊了很多,毫无意义。然后我托别人写文章,写得真差,算了,我自己写。每天就散了,你想不到蒋介石身边有像原子弹这么散的一个东西,就一直在那悬浮着。

偶尔今天出场了,到某个山上待了半天,很好,完了第二天说昨晚睡得非常好,但是今天往回坐车,车颠得很厉害,所以现在很难受。他永远不允许自己有24小时的快活,他一定整理出一些非常难受的事情,没头脑和不高兴,他就沉默在一起,就一个沉默不高兴。每次你去那看,坐进厕所,虽然你很急地进厕所,但你有一种什么心情呢?拿起这本书,你是去重症病房去看一个朋友,他就跟你讲昨天吃得也不好,睡得也不好,拉得也不痛快,就这样的完了旁边还有人在这哼哼。所以后来不行,陈布雷先生的日记得给他弄到沙发上去,我看看可以睡着的,就把别人的放进去了。

另外一个日记,朱自清先生,刚才我们提到朱自清先生,但朱自清先生最大问题在于,他跟你们想象的不是一个朱自清。我是没有公众号的,不会向你们说,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真的朱自清,不会告诉你们。但是那两本你们看着,朱自清先生他后来去世,我们都觉得他是饿死的,不吃美援面粉等等,可能有吧。但跟你说,他死于胃的问题,他的胃太不好了。你看这两本日记就知道了,他太惨了,永远是今天吃一顿好饭,谁付的账全记完,晚上回去不是拉,是吐,他胃不好一下吐出来。所以他基本只要吃的油性大的好饭,晚上必吐一次到两次,他每次吐都要记,所以他日记是个吐记。所以你在想,吐完了me too,me too完了再me too。

这样的一个日记,你就会觉得,朱先生,您管管自己不行吗?没有办法。朱先生就是这么一个爱美之人,也就贪图享受。而且爱美之人还有一点,他非常重视别人的太太,没有别的意思。他就会说,今天去谭飞先生家谈了会儿国学,谭太太最近长得好看了,穿得也不错。李星文不在,我很快就走了,因为李太太长得一般。他就每一处都是这样的,我就不说方金和海林了,因为我跟他们更熟,尤其跟他们太太。朱自清在自己家里,也不知道怎么缺嘴,缺到什么程度?那么喜欢在外面吃饭,每次有人请客就跟过节似的,就这样的一个人。但这一切有损于他的伟大吗?没有,反而更有趣。

你再看废名先生的日记,说做梦,我梦见鲁迅死了,被枪毙,我真难受,我马上想去替他收尸体。也可能会因此被抓去,去枪毙,没关系,我想去找他。当时我知道他没死,他在家里。我好想去他家里看看他,但应该他会觉得很奇怪,不会让我进去的。这就是很可爱的一个作家废名的日记,很天真的书呆子的日记。但这里面能想到,废名那么喜欢鲁迅的,所以他在建国后写过一本书《跟青年谈鲁迅》。

你以往的阅读可能是单摆浮搁的一块石头,但现在慢慢连起来,一堆石头,你可以踩着走过这条河。我这半年让自己的阅读跟自己的阅读联姻的过程,让自己的阅读跟自己的阅读形成了一种街头暗号的关系,最后变成一个地下组织,这个是我一直该干的事。

但不好意思,以往这么多年,我1988年来到北京,直到2020年,这三十二年,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这么密集地阅读,包括大学四年都没有?杂物太多。我是外面可能有一个东西被风吹过去,我都想看一看,它往哪边飞,我太容易分心。而疫情期间闷在家里,作茧自缚,刻舟求剑,守株待兔,最后缘木求鱼,树上还真找到了鱼,这是个非常愉快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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