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我的秋天
蛰伏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季节,我一动不动的,像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冬眠了的动物一样,一直在等待苏醒的那天。其实,不是所有的沉寂之下都蕴含了力量,有的沉寂纯粹只是永远沉寂下去的铺垫,或者是濒死的表现。
在村子里,很多人和部分动物都知道的,我是一个愿意光脚走路而脑子不踏实的人。因为我喜欢借助点点滴滴的线索,无中生有地不断去虚构,可虚构的都不是与风花雪月相关的场景,也和油米柴盐毫无关联。
在那个叫洪甘冲的地方,我日复一日地虚构过很多的情节,在春夏秋冬严寒酷暑的意象里纵情回归或任意逃逸,只为似有似无的情愫陶醉,为擦肩而过的缘分中哀叹。比方说在村子的旧韵里嚎啕大哭,在孤独的老树上孑然上吊,在神秘的祖屋里生起熊熊大火。我从没有想过去构想两手相牵的接触、四目相对的交流、鸿雁传书的浪漫、花前月下的承诺,那都和传统的村子没有任何关系。我的思维里有的只是古老的乡俗、粗暴的械斗、狂乱的苟合。
我还虚构过很多很多人物,包括一些不清不楚的男人,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或是南下,或是北上,他们的过往像迷一样存在,有战场上侥幸存活的士兵、有犯过错误的革命干部、还有背负案底的逃犯,他们独自撑起了村子里的一片天地。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女人,弃婚而逃的妇人、风月场上的残花、命中克夫的寡妇,她们默默地承载了村子里的故事。虚构的村子永远是热闹的,是一个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显现的江湖,也是一个富可敌国、应有尽有的世界。我一直活在那方天地里,最后,把自己也虚构成了一无所有。
这个秋天,是属于大家的秋天,也有我的一份。我再也不想去虚构任何东西了,所有关乎生死的东西都是现成的,粮食、庄稼、牛羊、水火、土地还有棺木。我试着把沉甸甸有份量的东西,都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里,有刚刚从地里扯出来的花生,有掰下来已晒得八九成干的玉米,还有金黄金黄的稻谷,它们都显得很干瘪瘦小,像一个个营养不良的早产儿,虽然量也不是很多,但有了那么点意思,我已经有满足感了,这相当于是我向村子里贴出了一份告示,向每个人正式宣告:本村民已不再虚构。我不会再觊觎太阳的统治权,因为远远没有太阳的高度和热度,我也不会再钦羡风的自由,做好了在自我禁锢中找到归宿的准备。
我在这个秋天苏醒后,蝉的吟唱也开始减弱,这恰恰印证了一个此消彼长的道理。突然,有一只蝉从树上掉落在我站立的土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我知道死亡就在眼前,这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没有什么可以大于死亡的。
蝉在最后的一句歌词里很清楚地告诉我:有时躯体的原始质量就是一种负累,死亡才是一首经久不衰直至永恒的歌。我的秋天,从此不再需要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