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变的国器:明代特务统治的兴衰(中篇)(重磅连载)
(朱棣驾崩后,后代嗣君日趋弱势无能。自明英宗正统年以来,始准宦官学习识字,并为了对抗日趋强势的文官集团而新设“秉笔司礼太监”,一律由宦官内人充任,位居内阁首辅大学士之上,内阁及六部所拟奏折“皆决于司礼太监,由是阉权日炽,卒不可遏也”。上图为有明第八位皇帝武宗朱厚照,即位年仅23岁,放荡不羁,沉迷酒色,权倾一时的权宦刘瑾因之得势,揭开了明代权宦政治的序幕)
从宣德到正德:从家奴鹰犬到乱臣贼子
“一代雄主”朱棣于永乐二十三年积劳成疾,猝崩于完征漠北蒙古阿鲁台部凯旋回京的半路上,享寿59岁。朱棣一生不仅全方位升级强化特务统治,更为了牵制文武群臣而开始宠幸宦官,可能令他万万未曾料到的是,这些他眼中的家奴鹰犬,会最终成为掌握朝廷生杀大权,祸乱朝政的乱臣贼子,最终彻底毁灭了大明朝的根基和国本。
朱棣驾崩后,其子朱高炽即位,是为明仁宗。仁宗生性敦厚,体质很差,是个十足的书呆子,颇有其叔建文帝之遗风。其在位一年一心想迁都回南京应天府,终因突然病逝而不了了之。其子朱瞻基(明宣宗)嗣位,对宦官的管制开始有了根本性松动,“始允黄门(宦官)入廷陪读,教其识学”,宦官开始有了基本的文化素养和能力,其权力欲望就必然随着君权的弱化而无限膨胀。宣宗十载而崩,其子英宗幼冲,开始尚有内阁老臣“三杨”辅佐,孙太皇太后扶持。随着三位三朝元老的相继离世和致仕(退休),加之皇帝逐步年长,有了自己的主见,明代第一位权宦王振遂粉墨登场。如同历代权宦一样,英宗自幼受王振服侍,感情甚密,有一次皇帝年少无知,在京郊宝船厂嬉龙舟落水,险些溺死,是王振纵身跳下救下了英宗。因此,英宗成年后设立“秉笔司礼太监”,位居他不甚信赖的内阁首辅及文官集团之上,由王振充任。所有奏折只有司礼太监的最终“朱批”,方能让皇上阅览,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振也的确极为“敬业”,自己基本半文盲,就雇佣一批饱学文官作为爪牙,加班加点批阅奏折。可以说,自宦官和实际最高权力绑定之后,就极少有不贪恋的,一方面很珍惜自己的位置和权力,但另一方面也必须以权谋私,狐假虎威。这也给后世满清统治者深刻的经验教训,认识到皇帝必须任何时候牢牢抓住实际权力,哪怕半点虚君都是容不得的,为人臣者皆奴才,听话驯服就好,不要能力素养,不许结党营私,达到了两千年封建专制的登峰造极。王振为了在朝内给自己立威,便怂恿皇帝效法先帝成祖,御驾亲征蒙古瓦剌部。结果五十万明军在山西-内蒙交界的土木堡被瓦剌首领也先的骑兵彻底击溃,英宗本人也被俘虏,权倾一时的王振则在乱军中被下属将领愤怒地打死,事后严惩王振之祸,着将其义子枭首示众,其他家属没籍为奴,发配岭南,王振的党羽,包括当时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更是被愤怒的朝臣在朝堂之上乱拳打死,可谓一时的闹剧。
一个王振灭亡,但民族性和制度的劣根性不除,只会有成千上万的王振起来,明中叶武宗朝的刘瑾便是更为鲜明的写照。和英宗相似,武宗皇帝年轻即位,沉溺酒色,极为任性。刘瑾本是武宗身边内人,抓准皇帝本性,“日进鹰犬狗兔,美女名马”,供武宗放纵,因而逐步得到皇帝宠幸。为了谋到司礼太监的高位,刘瑾还不断怂恿武宗巡幸各地,并所到之处强抢民女以献,满足皇帝的色欲,弄得大江南北大户人家风声鹤唳,纷纷预先花“赎身费”免除自家千金小姐惨遭蹂躏,成为一时民间笑谈。真正让刘瑾得到武宗完全宠幸的还是在山西大同的皇上“淫乐大本营”豹房,一日武宗年轻犯冲,打开虎笼嬉虎,结果猛虎一个箭步冲上,把武宗吓得魂飞魂散,刘瑾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两名彪形大汉瞬间冲入,迅速制服了猛虎。事后刘瑾如愿以偿上了位,广植党羽,权势熏天,让京城只知刘皇帝,不知朱皇帝,文武稍微得罪一点,就被收入诏狱酷刑折磨凌辱乃至处决,一时“邪恶当道,正直屏息”。与此同时,刘瑾还好大喜功,不仅要利,还要留名,还展开了正德年间轰轰烈烈的“官制改革”运动,其中一些改革措施客观上的确也有利于缓解明中期以来的制度危机和党争之风。有趣的是,此时的东厂和锦衣卫在刘瑾的统领下,为了给其添彩,也装模作样做过些好事,比如严惩官吏腐化,遏制官僚不作为等,当然,这其中也有公报私仇和给好处费不到位所致的。到了正德八年(1503),刘瑾的权威达到顶峰,也开始飘飘然,居然听信苏州籍盖华殿大学士(内阁副首辅一级)朱建忠谗言,在北京西山给自己建生祠,触犯了大忌。不仅如此,为了笼络党羽,巩固势力,刘瑾还公开纵容属下锦衣卫和东厂以及新设的西厂鹰犬们和京城及南直隶黑恶势力勾结,并以此中饱私囊,弄得民怨沸腾,冤案迭起,如正德九年(1504)京城的“张瞎子雇凶案”以及南直隶应天府、苏州府的诸多凶杀案,皆为刘瑾党羽和当地黑恶势力“京城五少”、“苏州龙蛇帮”所致。正德十三年(1508),刘瑾终于被水火不容的文官集团和政敌扳倒,后者在武宗面前展示了大量刘瑾“欺君谋逆”的证据,武宗终于也开始动摇,怀疑刘瑾,亲往其府上“探视”,结果搜得蟒袍五十六件,仿龙袍二十三件,弓箭刀剑上百副,还有大量头盔铠甲,令武宗不禁勃然大怒,下令将刘瑾罢官革职,先押往三法司会审。审判席上,刑部尚书许其麟亲自主审,先掌掴刘瑾数下,令人打碎其牙齿,问他为何私藏大量违禁物品,刘瑾这时还理直气壮地答道:“臣一生效忠陛下,藏兵甲御物乃为圣上。”许其麟接着追问,为何不藏于国库,而输之私宅?刘瑾一时语塞。三日后,刘瑾被诏令三千六百刀凌迟处死,诛灭全家及重要党羽,当时的东西厂及锦衣卫头目均无一幸免,女眷被投入教坊司为妓。
明代中叶最黑暗的权宦特务统治,此时终暂告一段落,当然并非终章,只有明末的九千岁魏忠贤,才最能诠释特务统治和宦官政治的完美结合,以及大明皇权的彻底旁落和社会制度的终极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