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鹏论:真正的哲学思想从巴门尼德开始(下)
很多常识在批判和怀疑的眼光审视下,都会败下阵来。
——坤鹏论
色诺芬尼提出“意见”与真实者和真理(也就是“一”)相对立,他这样吟唱道:
从来没有人清楚地知道过,
也绝没有人会知道关于神灵的,
我说,以及关于宇宙的事。
因为即使有人幸而能够说出那最完满的东西,
他自己也并不会知道;因为“意见”沾染了一切。
这是典型的怀疑主义观念——一切事物皆无确定性。
最著名的怀疑论者之一赛克斯都·恩披里克在其《反数学家》一书中对这段诗给了普遍化的解释说:
“我们试着想象,在一间房子里,存着许多宝贵的东西,有很多人在夜间去寻找黄金:这样每个人都会自以为找到了黄金,但是,即使真正得到了黄金,他也还是不能确定地知道。
同样道理,哲学家走进这个世界,也如同在黑夜走进一间大房间,去寻找真理;即使他们获得了真理,他们也还是不能确定知道他们获得了真理。”
由此可见,这再次夯实了智者派的真理因人而异的观点,源起于爱利亚学派。
不过,色诺芬尼对于意见和真理并没有明显倾向性。
亚里士多德认为,他好像没有决定究竟赞成其一或其他,他游移于两者之间,一般来说,在两个相反的知识之间他宁愿选取那个比较近似的意见——本身也被看作较强的意见,而不是被看作真理。
但是,到了巴门尼德那里后,就开始旗帜鲜明地“诅咒”意见了。
另外,坤鹏论看到,也有人将爱利亚学派的“意见”翻译成“臆见”,后者特指个人主观的见解,似乎并不特别符合原义。
二、巴门尼德的真理和意见
我乘坐的驷马高车拉着我前进,极力驰骋随我高兴,
后来它把我带上天下闻名的女神大道,
这条大道引导着明白人走遍所有的城镇。
于是我的马车沿着那条道路趱行,
拉车的马儿十分聪明,载着我前进,
少女们为我指点出途径。
车轴磨得滚烫,在轴函中发出震耳的啸声,
因为它的两端被旋转的车轮带着飞速地翻腾。
那时太阳的女儿们离开夜宅,掠过头上的纱巾,把马车赶向光明。
那里矗立着一座大门,把白天和黑夜的道路划分,
上边有门楣,下边有石头的门槛;
这天门上巨大的双扉闭得紧紧,保管启门之钥的是狄凯,
那专司报应的女神。
少女们用恭维的词令央告这位尊神,机灵地劝她同意把插牢的门闩拿开。
于是门闩除去,两根嵌着钉子的黄铜门轴在轴函中一根接着一根转动,门道洞开。
少女们驱着驷马高车笔直地进入门来,
女神亲切地将我接待,握着我的右手,用下面的话语向我说:
青年人,你在不朽的驭手陪同下,乘着高车驷马来到我的门庭,十分欢迎!
领你走上这条大道的不是恶煞(因为这大道离开人间的小径确实很远),而是公平正义之神。
所以你应当探究一切事物,从圆满真理的牢固核心,直到毫不包含真理的、变幻无常的、凡夫俗子的意见。
意见尽管不真,你还是要加以体验,因为必须通过彻底的全面钻研,才能对假相作出判断。
你必须保持你探究的思想使之远离意见的道路,
别让外骛甚多的习惯用经验的力量把你逼上这条路——只是以轻率马虎的眼睛、声音嘈杂的耳朵或舌头为准绳,
而要用你的理性来解决纷争的辩论。
你面前只剩下一条道路,可以放胆遵循——真理之路。
光是欲望会使你迷失道路。
坤鹏论讲过,巴门尼德同色诺芬尼一样,也是用诗来讲述哲学的。
而以上这段就摘自他的《论自然》的导言。
在这篇雄伟的导言中,我们可以看到以下几个要点:
1.这场旅程是从黑暗王国(凡人的意见王国)到真理之国(神的理性之国)的;
2.真理之路离开人们常走的大道(意见之路)很是遥远;
3.巴门尼德在诗中所说的真理之路就是他坚信的唯一真理——存在者存在,不可能不存在;
4.人们只有心怀公正和正义才能踏上去往真理之国的道路,才能叫开真理之国的大门;
5.人们认识这个世界有两种基本途径:真理和意见,前者少有人走,后者则挤满了凡人;
6.为了把握真理,就需要撇开因感觉和现象这些“假相”产生的意见;
7.意见虽然不含真理,仍然要加以体验,因为必须通过全面的彻底研究,才能制服那种虚幻之见;
8.人的欲望会让人迷失道路和方向。
显然,从上面的诗歌中我们能够明显地看出,巴门尼德认为,感性的东西只会干扰和妨碍人们寻求真理。
人的感官是“引起混乱和骗人的元素”。
它们导致了虚假的、不实的概念产生,是单纯性幻觉的最大制造者。
所以,感官是不可靠的,关于事物的感知不同于事物“本身”,感知不可信任。
另外,巴门尼德借女神之口告诉人们,凡人的意见之路是:存在者不存在,这个不存在必然存在。
女神解释道:“走这条路,我告诉你,是什么都学不到的。因为不存在者你是既不能认识(这当然办不到),也不能说出的。因为能被思维者和能存在者是同一的。”
“在那条途径上,那些什么都不明白的凡人们两头彷徨。因为他们的心中不知所措,被摇摆不定的念头支配着,所以象耳聋者和盲眼者一样无所适从。这些不能分辨是非的群氓,居然认为存在者和不存在者同一又不同一,一切事物都有正反两个方面!”
但是,现实情况是,即使我们承认巴门尼德论证的逻辑力量,我们还是很难摒弃自己的常识观点——世界总是在不断地变化和运动,并呈现出多样化。
巴门尼德认为,这些常识观念实际上都只是错觉,并是一切错误的根源,他坚持在表象和存在之间作出区分。
他说,变化和多样性混淆了表象和存在。
在区分了表象和存在之后,巴门尼德又做了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区分——真理和意见之间的区分。
他认为,表象只能产生意见,而存在是真理的基础。
常识告诉我们,事物似乎一直处在流变之中,所以事物才会持续变化着。
然而巴门尼德却说,这个建基于感性的意见必须被理性的活动所取代。
理性能辨别出关于事物的真理,它告诉我们,如果存在着一个单一的“存在”——“一”,而且所有东西都是由它构成的,那么就不可能存在运动或变化。
其实,当泰勒斯说万物始于水的时候,他在某种程度上也提出这个观点。
泰勒斯暗示说,事物的表象并没有向我们展示构成存在的物质。
而巴门尼德旗帜鲜明地强调了这些区分。
他说,把宇宙看作是不可分的整体,这是靠理性(reason)得到的,如果只凭感官(senses),那就只能见到宇宙是一些混乱的幻觉而已。
真理和知识与现象和纯粹的观念之间是鲜明对照的,真正的知识只有通过纯粹的理性认识才能获得。
巴门尼德得出了异于常人的理论,并且坚信不疑,就在于他更信服于逻辑推理而不是眼睛看到的东西。
可以说,西方哲学史中知识与知觉的决然分割起源于巴门尼德。
他不以眼睛,而是从理性的角度来探讨存在的有无——眼见不为实,只相信理智,被认为是最早提出表象和存在双重性的思想家之一,同时,也被称为理性主义的鼻祖。
三、对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影响
巴门尼德的哲学思想深刻地影响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在这师徒二人的哲学中产生了决定性的作用。
苏格拉底深受其本体论、逻辑推理、对真理与正义的笃信等影响,而柏拉图还接受了他关于存在的不变性的根本思想,以及真理和意见的观念。
后来柏拉图又从赫拉克利特那里学到了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最后他以毕达哥拉斯的二重世界、灵魂说为框架,将三位先哲的思想糅合融会出了他自己的哲学观念:真理的理型世界和意见的表象世界;知识来自理性而非感官。
据说,巴门尼德在65岁时,由他主要的学生芝诺陪同前往雅典。
柏拉图专门写了《巴门尼德篇》对话录,让他和青少年的苏格拉底展开了讨论(也有说是苏格拉底专程登门拜访)。
其中这样写道:“巴门尼德已经很老了,有了异常灰白的头发,美丽的仪表,大约65岁,芝诺约近40岁。”
在《泰阿泰德篇》中,柏拉图让苏格拉底对于人请求他考查爱利亚学派的系统时说:“对于麦里梭和其他主张‘大全’是静止的‘一’的人,我都相当尊敬,但对于巴门尼德我更加特别尊敬。因为就我看来,借用荷马的话来说,他乃同时是可敬和可畏的人,因为我曾经与这人有过接触,并且曾经听到过他的美好的演说,当时我还十分年轻,而他已经是很好的人。”
而苏格拉底的学生克贝斯在其著作的篇首写道:“一个巴门尼德式的生活”,这说明它在习惯语中已被用来表示一种道德的生活了。
由以上信息可以看出,苏格拉底、柏拉图对巴门尼德有多么尊敬了。
哲学天才黑格尔对这位先哲也是赞誉有加:“真正的哲学思想从巴门尼德起始了,在这里面可以看见哲学被提高到思想的领域。一个人使得他自己从一切的表象和意见里解放出来,否认它们有任何真理,并且宣称,只有必然,只有‘存在’才是真的东西。这个起始诚然还朦胧不明确;它里面所包含的尚不能加以进一步的说明;但是,把这点加以说明恰好就是哲学发展的本身,这种发展在这里还没有出现。与这点相联结,就引起了这样的辩证法,既变化的东西没有真理;因为当人们把这些规定当作有效准时,他们就会遇着矛盾。”
还有人这样评价道:“巴门尼德肯定了存在之‘有’,认为存在具有实在性,确立了真理与存在的相同地位,以及通达存在或认识真理的思辨之路,这是坚信理性不仅能够发现真理,而且能够带来正义和社会进步的现代‘启蒙叙事’的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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