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记忆—— 一件往事
尘封的记忆—— 一件往事
蔡集成
我最早知道韩麟符的名字是在1990年出版的《红山文史》第四集李在洲先生的文章《赤峰教育界知名人物》里,但文字非常简略,只有200多字。1996年出版的《红山文史》第六集刊登了谢野先生《韩麟符轶事》一文,可里面没有提到韩麟符从事的政治活动,只是写了一些私生活方面的事,颇近于“花边文学”。也就是在这一年,有一天,高云华主席给我打电话说,宝山区文史委的张百奇来咱们政协了,你过来咱们见见面。就是在这次见面中,我知道百奇正在为恢复韩麟符烈士的名誉而奔波。两级地方政府、两级政协机构对于这件事都非常重视,我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个地区能出现这样的人物是我们历史的光荣,从此我就开始关注韩麟符的革命事迹。在这些事迹中多处出现他的侄子韩述愈这个名字,这使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1965年春季开学,那时我在赤峰二中读初一。那时的二中学生食堂没有餐厅,一日三餐打饭吃饭都在教室,每天按时把饭菜抬到教室,400多住宿生,有四间教室承担这种打饭窗口。我那时在高三(4)班打饭,在这个“窗口”打饭的共有119人,尽管只是一饭一菜,可百十多人排队打饭也得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就注意到他们班级的板报。忽然有一天,看到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十六开纸竟有20多页之多,整整齐齐贴满了教室后墙,题目是《思想汇报》,里面写的是作者寒假中在村里参加社会实践的事儿。
那时的假期,学校规定学生都要参加社会活动。记得这年寒假,我到三中街公社下辖的西横街一个居民小组,组织居民政治学习。三个家庭妇女,一人织毛衣,两人纳鞋底,13岁的我给她们读《毛选》。多年后,我想起那个场景,“革命生产两不误”这句口号就涌上了我的心头。
且说这篇文章的内容令我吃惊,作者写她和贫下中农们一起政治学习,忆苦思甜,她勇敢地揭发自己地主家庭的剥削史。更令我震惊的是文中有这样一个细节描写,“一天晚上,我从队委会学习后回到家里,我那个当过反动县长的老子还没有睡,看见我就是一顿训,一个姑娘家家的十八到九了,一天到晚在外面疯跑,像什么样子!我知道他反对我和贫下中农在一起,这是他的阶级本性所决定的,我没有吱声,躺在被窝里,我心中的暗暗地说,我和你的斗争开始了······”文章的署名是韩淑芹。
当年的高三(4)班我再熟悉不过了,不光是一日三餐都要到他们班,而且这个班还是我们的辅导班,在生活上照顾我们,每周都有两个同学轮流住在我们宿舍,帮助我们打洗脸水或洗脚水。那时二中水房和宿舍隔得很远,中间要斜跨整个操场;冬天晚上学校要烧一锅辣椒水,给学生烫脚,因为那时能穿得起棉鞋的人并不多。我还记得有个叫李海龙的同学经常给我们理发。
高三(4)班共有43人,绝大部分是农村来的,女生只有7人,有一个姓齐的同学,听说是市委书记的女儿。还有两个是校篮球队的,其中一个姓徐,打中锋的,她的个子全校最高,同学们背地里称她“许大马棒”,这是看《林海雪原》看的。韩淑芹也很有名,她是班主任司凤岐校长树立的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积极要求进步的先进典型。在我记忆中,她个子不高,梳两个小辫儿,圆盘脸,大眼睛高鼻梁,穿着一件绿格的大襟儿棉袄,一幅温婉可人的模样。她挺活泼的,有一天,我看见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教室,有两个男同学议论道,韩淑芹咋这么美?嗯,听说她的入团申请批下来了。
很快就是“文革”了,高三(4)班的红卫兵们贴出大字报,说她是个“黑典型”,其实矛头对准的是司凤岐校长,说校长“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把反动家庭出身的学生当成我们学习的榜样,用心何其毒也!”一天早上,校门口贴出一张“勒令”:“所有‘黑五类’的狗崽子们立刻滚回家去,造你们老子的反!”从此,我记忆中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曾跟父亲说起过这件事。说有个同学她的父亲当过伪县长,父亲随口问道,她姓啥?我说,姓韩。父亲惊奇地叫了一声,是韩述愈吧!她们家是在哈拉木图吗?我说,不知道。后来,我在翻阅父亲“文革”中交待历史问题的材料时,发现了父亲和韩述愈的交往。这一情节,我在《红山文史》第九辑《流亡岁月》中已作了披露。
父亲当年的交待材料
根据文史资料来看,韩述愈先生也有着传奇的生活经历。
1927年,他在赤峰中学毕业后,考入北平艺术学院国画系,师从陈半丁、齐白石等,这期间(1928-1933年)他同三叔韩麟符生活在一起。1931年2月9日,韩麟符等三十多名共产党人被捕,韩述愈和中共中央特派员一起展开营救活动,他在回忆录中写道,“韩麟符叔叔在狱中买通看守牛宝正,借外出购物间隙送便条书信由我转递各处,并带回复信”,“韩麟符叔叔命我请齐白石老师画四条幅水墨画赠送监狱所长栾某(东北人,他自到我处取的),从此,生活在狱中的人,精神减轻压抑,更好地调整了囹圄苦闷情绪,灵通了内外消息。”
1946年3月,韩述愈出任国民党赤峰县党部书记。同年5月,他同县长孙明一起在赤峰头道街老戏园子,召开有千余人参加的“拒毒”大会,韩述愈致开幕词。会后由九十三军军长卢浚泉在三道街广场主持焚烧了大量鸦片,韩述愈在场作了讲演。
这期间,他在赤峰地区发展了600多名国民党员。
1947年6月6日,他率领县党部人员随九十三军从赤峰撤退,行至宁城汐子一带遭到我军伏击,仅他和秘书李大中侥幸逃脱到了锦州。在锦州时,他先后组织了“赤峰难民会”和“热东干部培训班”。1947年秋,孙明调任热河省参议长,受省党部指派,韩述愈担任赤峰县长一职。1948年3月,奉热河省令赤峰县政府归热东办事处管辖,韩述愈任热东办事处副总指挥,总指挥就是当年同韩麟符、郑丕烈、陈镜湖并称“热河四杰”的杜真生。1953年,韩述愈在北京被捕。
任琪先生撰写《韩麟符传》时,曾和韩述愈先生多有书信来往。1995年1月8日,他在给任琪先生的信中说,“邮到淑芹那的信和材料,她放寒假后会为我带来的。”这些信件证实了他是韩淑芹的父亲,韩淑芹是他的二女儿。
2018年,我开始编写《红山文史》时,就想联系韩淑芹同学,可当年高三(4)班的同学,竟无人知道她的音讯,倒是高三(1)班的吴文魁同学告诉我一个消息,说她应该生活在宝山区。最后我终于查实,我这位学姐在宝山区实验小学退休,2010年因车祸而不幸离世。
人生就是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写文史没想到竟是如此悲凉。
韩麟符,韩述愈,韩淑芹,祖孙三代。
从二十年代中国共产党早期著名活动家,到四十年代国民党县党部书记、流亡县长,再到六十年代同反动家庭决裂、光荣加入共青团的热血青年。祖孙三代人的生命轨迹,为我们赤峰地区百年历史沧桑做了诠释。
作者简介:
蔡集成,生于1953年,哈达街人。“老三届”最末一届,下过乡,挖过煤。1977年,考入师范院校,在教师岗位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