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红月亮（42）夺旗之战｜小说

毛颖：红月亮（41）弄潮｜小说

文/毛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第四十二章 夺旗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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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电视台的人接触之后，曾子辉显然对演唱会的项目发生了兴趣。

要不是手头的钱还不那么多，也许就已经同意投资了。

虽然还在徘徊，可收购曲锋股份的事,还是被搁置了下来。

这也正是曲锋要的效果。

至于演唱会，他没兴趣；对曾子辉是否办演唱会，是否又能通过演唱会赚钱,就更没兴趣。

主办方代表说，曾须注册一个公司，然后以公司名义介入演唱会项目，便于今后的财务管理。

曾觉得颇有道理，随即注册了个空头公司，把手头的钱全注了进去。

对于所欠的近二百万资金，曾是这么想的：以月宫日化名义贷出一部分，再让月宫买具名权，想来他们一定乐意，可省去一部分，再要求月宫提前分红给他。这几步应该都不成问题，全下来可以填上一半。剩下的一百万，以新公司名义贷款，前提是得有个象样的项目。

这就得操作了：照实报演唱会吧，不划算，真要挣那么多钱，得上多少税呀；不照实报吧，就得找人做，就得付钱，也不太上算。最好是加盟到什么项目中去，可又怕行不通。

对方明确指出，五百六十万是最低限度，这是大操作，资金必须按时足额到位，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曾不敢怠慢，一边应着，一边积极想办法筹钱。

“曾总，当断则断啊。”

舒扬觉得曾马上就要上套了，电话里一个劲儿煽风点火。

“钱不够得嘛。”

“不能够，您不是还有老大个公司呢吗？”

“公司不赚钱，赚也一下赚不到啷个多。”

“我们那哥们儿可是看好您的哟。还跟我说哪，说您太会算计了。这话也就咱说说，可不能跟丫说钱不够啊。据我所知，已经有别人想找他谈了，他犯懒没去。我不能把您闪了啊，还得挣您那百分之十呢么不是。”

曾答应事成之后从总赢利里分10%给舒扬，作为“信息沟通费”。

舒扬还真的似的讨价还价了半天，还一口咬死必须给现钞，他没账号。

“几十万，没账号咋行。”

曾还操闲心哪。

“对呀，小柏，要不你也注册公司得了。没账号怎么收款啊。”

“看看再说。”

韩柏很沉稳很老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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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舒扬连蒙带唬一喷，曾子辉心里犯急了。

主办人这头，受了舒扬韩柏的撺掇，越发紧催。

曾坐不住了，干脆直接给小梅打电话要钱。

小梅诉了半天苦，归落包齐一句话：公司没闲钱。

也是实情。

护手霜旺季将至，公司一边加大产销投入，一边还要付电视剧的投资，的确很紧，再要抠钱，就得欠工资了，不过杯水车薪而已，曾要的是二百万，至少一百万，没有回旋余地。

曾也知道产销不能失弦的道理，以往自己管财务时，到了这会儿，也是年年钱紧年年手紧。

那又能怎么办？

找曲锋？

有点儿不好意思。

于是迂回，让舒扬找曲锋想想办法。

曲锋电话来得很快：“哎呀曾总，咱都老交情了，绕这么个大弯儿干吗，再耽误了事儿。”

曾问能不能搞个二百来万一年期，利息高些无所谓。

曲就说能不能得打探打探，现在不好说。

曾就说拜托赶紧回信，我这里火要烧到眉毛了呀……

“不能让他真挣钱。”

舒扬说。

“他要是挣了，反过头来，还是要买你们股份的。”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股东。”

曲锋把舒扬和鹿儿说懵了。

他看出来了，笑笑说：“对不起，我没说清楚。我是说，因为他是股东，所以他关心月宫的发展，也有权收购其他人的股份。可要是跟月宫没了关系，首先，收购的目的，就没那么明确了；当然，程序上，也要复杂得多。除非月宫主动申请，或者破产，或者上市，不然，外人是不能收购的。”

“外人？”

鹿儿犯疑。

“什么意思？”

“就是说把他赶出去，夺旗拔寨。”

舒扬眼睛亮了。

“曲哥，有折了？”

“一点儿谱都没有，我也不能露啊——我全交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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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童悦委托其当投资顾问的始末以及童悦的投资公司已然成功注册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先前不露，因为公司还没有，钱不能动。现在正相反，公司有了，钱再不动，我这个顾问，就失职了。”

“我cao，五千万，他妈的天理难容啊！”

舒扬胡乱慨叹着。

“可靠么？”

鹿儿不喜反忧。

“钱是有，我看过了。估计是洗白了，这我有九分半把握。人么，怎么说也是年轻，而且的确没旁人干涉，要不，以他们的手段，注册早办完了。”

鹿儿依旧眉头紧锁。

“用！”

舒扬一拍桌子，吓她一跳。

“你只要保证钱过来的时候手续正常齐备就成。咱借鸡生蛋，又不让她参股。她不是投资机构么，挣的就是利息。”

他盯着鹿儿，眼珠都不错一下，直到把那个锁着的眉头盯得舒展开来。

“行吧，保险点儿就行。”

鹿儿说。

“那我就申报第一个项目了——投资月宫日化。”

曲锋意气风发。

“不！是申报第一个和第二个项目。”

舒扬站起来。

“加上那个演唱会，我想，大小姐一定有兴趣。”

“那不是老曾的么？”

鹿儿插话。

“懂不懂瞒天过海？”

舒扬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老曾？谁管老曾啊。噢，他一卖，得五百万，加一块儿八九百万，再办演出一挣钱，一千多万，等着明年再回来恶心你呢是不是？不是说了吗，不能让他挣钱。挣也可以，得让他两三年之内买不起月宫。两三年之后，他也就没兴趣了，咱就彻底踏实了。”

“有道理。”

曲锋想了想，表示赞同。

“那就——”

“策划书是不是，一会儿回家顺路拿，好几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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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童悦对演唱会的事很有兴趣，觉得特别好玩，并表示，如真能办成，她想跟那个台湾音乐人合影，多花点钱也成。

“那是细节。”

曲锋对这类事不屑一顾，心说：这个五千万身价的大小姐，还是个孩子，看问题总从好玩不好玩着眼。

接着说：“关键是，可以利用这种社会影响很大的活动，对外宣传新公司。我认为，你自己可以买下具名权，这样，投资总额，还可以少一块儿。”

“那不要紧。”

童悦很认真地看策划书，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她指着经办人简历那一页问：“这人你见过么？”

“没有。”曲锋照实回答。

“最好见见。万一是骗子呢。”

曲锋心说：您现在才想起这岔儿来。

“好吧，我尽快约见他。”

他不想多说，什么“你要是没兴趣就没必要见，省得成了膏药，见不见得先看你的意向”一类的废话，更不能说“我还不能让您这就拍板，月宫和老曾的问题不解决，演出的项目还真不能动”之类的真实想法。

接着是投资月宫的计划书，是他早在童悦公司未完成注册时就拟好了的，很细致；细致到童悦这样的年轻姑娘一看头就大的程度。

在这两个项目先谈哪个后谈哪个的问题上，他问了舒扬一句，后者想了一下说：“依我之见，先谈演出项目。”

他没说为什么，却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这不，兴头挑起来了，下一个项目，很容易乘兴而过，而且似乎有一种附加条件的味道，就是对方稍加推敲，也不难被接受。

可要是反过来，月宫的事，肯定勾不起她的兴趣，演唱会再这么一勾，完全可能把前面的抛开，再往回拣，可就难了。

就是她对演出项目没兴趣，这种排序，也不会出什么披露。

他不知道舒扬的思考过程是否跟自己相近，要是的话，就说明，他比自己更懂得人的心理，因为他只用了几秒钟，就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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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悦对月宫投资计划书的反应，符合曲锋的想象。

翻到六、七页的地方，就开始往后数页数；接着从后往前翻，同时皱起了眉头。

最后说：“怎么这么多表啊。”

“这是个企业发展计划，当然要有产销财务的历史数据和预估数据。这些都是决策必备的。老实说，这种项目收益比较低，当然不会低于5%啊，但非常平稳，风险也低。以公司的资金状况，肯定应该高回报高风险项目和低回报低风险项目兼顾。至于相应的投资比例，要根据准备投资的各行业当时、历史及可预见未来的市场情况而定，不是一概而论的……”

这回，他有些意外——童悦并没如想象中那般说“行了行了，我都听糊涂了”什么的，而是手托香腮，极认真极投入地听。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心想：这八成就是在考验我的能力和忠诚度呢，可不能大意。其实她什么都明白，就是不表示出来，千万大意不得呀！

于是循着计划书的思路和线条摆了开来，把购买曾子辉股权所需的那部分资金，说成是扩大再生产的需要，还列得很细：设备、原料、工艺设计 、试验、运输、仓储、促销活动、多样化的包装体系、电视广告等等等等，最后加起来只多不少。

童悦有些倦怠了，二郎腿换了好几番，可最后那句问，一下子就冲破了心不在焉的外表，锥子似的直捅曲锋的软肋：“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在这个公司任职吧。”

当场把曲锋搞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她放下二郎腿，很轻松地扭了扭身子，冲他笑笑：“看来是了。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呢？其实你只要说，你在这个公司任职，想当老板，作为朋友，我会不帮你么？你怕什么？怕我担心你们拿着我的钱打水漂？要是怕，我会找你合作么？知道是谁建议我找你合作的么？是我大哥——”

曲锋僵在那儿动都动不了一下，冷汗悄悄渗出来。

“我大哥说——”

她换了个姿势，他仍旧一动不动。

“我大哥说，要找个诚实的人合作。他认为你是诚实的人，梁超他们不是。可你是怎么诚实的呢？

“不错，我不怀疑你的能力，相信你一定能最终拿回收益。但是，至少，作为朋友，我有权知道真相！

“你明白么？真相！真实的原委。

“这是一个从来都接触不到真实的人，对未来最大的期望……

“能不能不让我失望，永远不让我失望？

“我以为，在由你们这些人构成的正常的社会里，这个期望，算不得过分和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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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锋当真是出了一身冷汗，心下有几分后悔当初答应她一起弄这个公司。

过了好久，他才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说着低下头，脑子里一片茫然，茫然得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所有的权谋计算，忘记了计划告吹的后果，只想合盘托出，只想还这个精明得让人无法理解、可怜得让人无法想象的女孩子一个真诚。

“好，我说实话。”

他抹一把额前的汗。

于是，月宫这几年的历程及自己在其中的经历、介入月宫发展的学术目的及收效、收购曾子辉股份的原由始末，一桩桩一件件，摆上了童悦的台面；连用演唱会调动曾子辉，再让童悦抢走项目的想法，也没落下，只不过没提舒扬和鹿儿，自己一气包揽了下来。

童悦一直在听，从天亮听到擦黑。

有几个小伙子，从外面送来一些看似餐具食盒的东西，并不与她答话，也不看他们，只跟保姆交代几句就走了。

“在这儿吃饭吧。”她说，对他的陈述不表态，“把你带上了。”

“我——我还是回去吧。”

“不行，你还有没说的话呢。”

他又开始冒冷汗了。

童悦把手机递给他：“给夫人打个电话，说一下吧。就说你老板留你吃饭。”

说完自己奔了用做餐厅的西厢房。

“我家保姆笨得很，不会做菜。”

曲锋望着一桌精美陌生的菜肴，故做轻松地笑笑说：“恐怕谁家保姆也不会做这样的菜。”

“我平常吃得很简单的。今天请客，排场一下，随便用。”她示意保姆斟酒。

“我——”

曲锋没心思吃东西，端着酒杯支吾。

“你什么。你得吃饭。”

她把杯子伸过来，他勉强碰了，一饮而尽。

“这才像个老爷们儿。”

“我——我……对不起——”

“行了，你不说，自有你的苦衷，还没说出来的，就更有苦衷。我只想知道真相，不是细节。你说的已经足够了。”

她把酒喝干，又示意斟满，又举杯。

“好了，踏踏实实吃饭吧。这事过去了。”

他先是一惊，继而恍然——她要的是真诚的态度，不是结果。

这个推论，让他一瞬间全身心的释然了，同时也隐约感悟到，他们为什么能有这五千万，甚至两个三个四个，不知道多少个的五千万。

餐后，童悦说：“不留你了。”然后让保姆送他上街打车，自己竟自出门去了。

刚迈出门槛儿，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两件事情都可以做。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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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锋并没跟鹿儿和舒扬说他与童悦交谈的过程，回过头来就投入了具体操作。

第一步，作为月宫的股东之一，以个人名义正式申请收购曾子辉在月宫的股份，并随即启动相关一系列程序。

第二步，舒扬等人集中力量迫使曾子辉最终决定全力投入演出项目，并人为扩大资金缺口。

第三步，引诱曾子辉向曲锋提出筹资请求，以各种方式使其以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迅速解决资金短缺的途径。

第四步，以曾确定投资意向为条件，促使演出主办人兑现关于电视剧导演演员关系支持的承诺。

最后，在曾不得不下手筹资的当儿，正式对其提出收购意向。

至此，所有局面已经摆开，把曾逐出月宫的最后一战，一触即发。

那次会谈，只有月宫的三位股东参加，舒扬没出面。

临前，舒扬嘱咐鹿儿一定得跟老曲配合好，一定不能心软松口，一定不要多说话。

三个“一定”，实际上把曲锋推到了“夺旗拔寨”的最前沿。

曾说：“曲老弟，月宫是我一手创建的，我对她是有感情的。还是那句话，我宁愿借掉你准备买股份的钱，还你就是了。你可以收息收得再高些吗。”

曲：“对不起曾总，从以往我们合作的情况看，不能认为您的建议是可行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老实说，投资方不能接受这种方式。”

曾：“你们要个月宫有啥子用吗！”

曲：“我也正想问您同样的问题。”

曾：“那不同，我是月宫的创建人——”

梅插进来：“之一。”

曾白她一眼：“好么，创建人之一。整个月宫，只有我懂与业务相关的科学理论。我对于月宫日化的意义，不止是资产价值这么简单。”

曲：“我不想跟您谈论这些。说老实话，也不关心。当然，作为专家，没有人会妨碍您对月宫及其业务的关注。遗憾的是，从以往几年的现实看，您并没有在您自己刚才提到的那些不止于资产的方面，给月宫日化带来价值。”

梅：“因此，股东大会认为，你不适合再当股东。”

曾：“啥子股东大会，还不就是你两个。”

梅：“还有全体员工评议。请过目。很明显，80%以上的员工，不认为你可以充当公司的决策人之一，10%左右的员工不知道公司还有您这么一位股东……”

曲：“这样的情况下，您还认为月宫对您是有意义的么？您还能认为今天的月宫，是您当初参与创建的月宫么？”

曾：“这能说明什么！如果是我搞评议，结果会正相反！”

梅：“可是你搞了么？你知道他们想什么，想要什么么？你知道自己作为股东和总经理，在员工心目中的印象么？”

曲：“曾总当然应该清楚。事实上，由于投资意向的转移，月宫日化，已经不能适应您个人的发展。况且目前，对您而言，资金补足是最重要的，之于您的影响，远胜于是否保留股东地位。我算过一笔帐，即便把股份价值的一半用于投资新项目，其一次性收益，保守估算，也相当于等值资本在月宫日化运作至少三年的净回报。这还是建立在月宫目前的发展势头，并排除一切偶然因素的最充分估算基础上。

“三年时间会出现什么变化，我们无法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次性投资所产生的回报及其赢得的时间，可以创造出更可观的收益。

“就以基金为例：保守估算的结果，跟月宫乐观估算的结果对比显示，至少到五到十年之后，月宫的收益才能赶上来。况且，这只是理论计算。

“实际情况是，月宫是个实体，有客观负担和诸多不可预见的可变因素；其影响，几乎可以肯定负大于正。而独立的投资，相比之下，就具有了极高的能动性；交到有眼光有头脑的人手里，其能动性就越发明显。这笔帐，我想曾总应该比我会算。”

曾子辉不说话，没表情，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良久才说：“我只要堵上资金缺口，不全卖。”

曲：“可以，但要跟投资方再议。”

曾：“你定了就行了。”

曲：“不行，不是我的钱，我不能擅自做主。”

曾：“那要议好久？”

曲：“我不能确定。”

曾：“鬼扯！这不是摆明了要老子表态！”

曲：“是。是要让您表态的。”

梅：“其实老曾，留那一点儿有什么用，万一赔了，还得跟着吃挂落。”

曾看着她，缓缓说：“你就一点儿不念旧情，月宫是我们一块儿办起来的呀。你莫非真的和外人一道赶我走？”

小梅没回答，眼睛慢慢变亮，亮得发颤。

她别过脸，不看他，小心翼翼地抽了一下鼻子。

曾子辉叹了口气，指尖叩着桌子，开始很急，后来越来越慢，终于又叹了口气，仰天叹道：“卖了，卖了！卖了就卖了么……”

他把手从桌子上拿开，整了整衣服，冲小梅说：“好么，就这样办吧。”

梅曲二人谁也没接茬。

三个人就那么低着头沉默着。

屋子静得可怕。

小梅的余光里，闪过几星晶亮，正静静地从曾子辉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