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国:那年,铺满丰收的打麦场|散文

寒亚:过年(下)|小说

文/张长国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芒不芒,打两场。”“芒”是指节气芒种,“场”即是指打麦场。农历五月的干热风起来,不出三天,麦田里的麦子似乎在一夜间听从了呼唤,金黄就覆盖了田野。在芒种后,那些有关于麦子的农事活动就在打麦场上展开了。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鲁西南的村庄里,联合收割机还没有普及,割麦子大部分是用镰刀割的。麦子割完后,簸净扬光的活路就在打麦场上完成。那个时候,哪村生产队的地头没有打麦场呢?临割麦的前几天,麦场就被按块划分为几个区域,以便队里的几十户村民轮流使用。

节气到了,不长时间,一地排车一地排车的麦子都陆续成捆运到了场里。摊开铺匀后,牲口套上石磙,就开始了收获后的第一道工序——“轧场”。这个时候,每个场里都能见到头顶一块脏兮兮的毛巾,光着晒得黝黑的脊梁,拿着挑叉辛苦翻晒麦秸的劳力。这时,农村的学校也都放了半个月的麦假,这是城市孩子没有的假期。

这个假期里,打麦场成了农村孩子玩乐的主要场所,在麦场上,他们的任务是驱赶前来偷食的麻雀,或者给轧场的大人们送水。大一点的孩子,就会和大人一样拿着挑叉来翻麦秸了。大人牵着牲口一圈圈地轧场,牲口拉着石磙,石磙后面还拉着一块三角形的“落石”,孩子们对这块“落石”也有很多的兴趣,比如,可以蹲在上面抓住绳子过一过“坐车”的瘾。“撒耙扫帚扬场锨”,是麦场上的主要农具;“扬场放磙”是判断一个好劳力的标准。看一个人是不是好劳力,看他扬场就可以知道。

会扬场的人,用木锨扬起的麦子,会借助一点微微的热风,把麦糠和麦子扬成两个堆。会扬场的人扬麦子,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圆转如意,收、起、挑、扬,像是创作一首丰收的诗歌;不会扬的,总是会迷了自己的眼,弄得灰头土脸不说,麦子和麦壳也总是分不开。一位邻家四哥扬场不行,但他会想办法,为了不迷眼,不知从哪弄了副伞兵的风镜戴上扬场。然后,就被几个孩子编成了顺口溜:“某某堂,会扬场;戴风镜,真是洋……”

麦子经过扬场后,就剩下了干净的麦粒,最后,就是晒场了。晒场,就是将麦子晒干之意,易于保存和交售公粮。而看场的活一般是由孩子担任,在毒辣的太阳底下,隔上不长时间,还要用撒耙翻晒或者赤脚蹚几遍麦子,便于麦子的干燥。看场,对小孩来说是乏味的,但是,孩子也有自己的乐趣。比如捉了蚂蚱或青虫喂蚂蚁,有几个孩子时,就会合作起来下四子棋、当冰糕棍、赢烟盒……

而我的爱好是把装麦子的麻袋铺在树的凉影里,拿出一册闲书,徐徐躺下来翻开。《说岳全传》《大明英烈传》《济公传》……都是些借的民间缺页少皮的老书,有的还用寸把长的铁钉子钉住,怕散了页。时间长了,钉子与纸锈在一起,真有些古色古香的感觉。虽然有些字还认不全,内容也是囫囵吞枣,但也让人神游四海、心旷神怡,充满了对书中世界的想象。

看累了,就看看荫凉外的天光云影,悠然飞过的小鸟,就连平时注意不到的麦场边稀稀疏疏的草丛,也别有一番风味。场边贴地旺长的疙巴草像是一块草毯,里面星星点点地开着一些细碎的野花;谁家散放的几只鸡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跑来,在场边的麦糠堆上挠得尘土飞扬,偶尔有几只麻雀在晾晒的麦子旁蹦跳着偷嘴;白色的蝴蝶、红色的蜻蜓在场上飞来飞去,草丛里小虫子的吟唱声、树上不知名的鸟鸣声、风过树的沙沙声……

近的绿树、远的红瓦房,还有在广阔的蓝水晶般天空上悠闲漂浮的白云,都让人感到是那样的闲适、踏实和愉快。有时候,午后刮过一阵凉风,睡意袭来,场边就多了几个四仰八叉睡觉的孩子。

麦子晒好打到囤里,打麦场又成了小孩的乐园。轧过的场又平又干净,是学骑自行车的好地方。怕摔着?不用担心,一溜几个大麦秸垛就是最好的“安全保护墙”。

记得我刚刚学骑自行车的时候,用的是大金鹿自行车。刚学会溜车后,就跨上了大梁骑,结果还没有学会下自行车,又怕摔着,只能一边大喊“下不来车了!”一边在惊慌失措中绕着麦场疯骑。教我学车的父亲那时也不过三十多岁,他一边笑着,一边大声提醒:“往麦秸堆上骑!”于是,我大着胆子一下将车骑上一个矮麦秸堆,车歪了,我也倒在了麦秸堆上,引来围观孩子的一通哄笑。靠着这个方法,我终于在打麦场里学会了骑自行车。

如今,在农村早已难觅打麦场的身影了,对现在的孩子们来说,早已不知打麦场是何物了,这个承载了童年太多欢乐与辛劳的地方,随着机械化的实行,永远和时代告别了。

打麦场上度过的时光,它和童年众多美好的光阴一样,已经永远定格在了我某个黄昏或午夜忽然追忆似水年华的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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