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秋水落梅花《生命,拐角处的疼痛》
文/秋水落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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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家的时候,每次都会路过那个小院子,门口有一块石头青得耀眼,磨得很光滑。橘黄色的门常常是开着一半。院子里整整齐齐,春天甚至还能看得见一片葱茏,唯一不相符合的是门口有个男孩,穿得倒也干净,但是却是象小狗一样趴在一块板子上,板子下面有四个小轮子,每次我路过的时候,男孩会清晰地“姑姑,姑姑”地叫我,两只手飞快的在地下划着,他身下的板子便象一艘船一样,两只手做浆,很快就滑到了远处。更多的时候,孩子们都去上学的时候,街上静悄悄的,他会象小狗一样东瞅一眼,西看一眼,只要有人就飞快的叫住想要别人陪他。
每次看到他,我总是忍不住眼角会湿润,想起他的父亲,我本家的那个堂哥,生命的拐角处,似乎更多的是疼痛。
一
堂哥的父亲是残疾人,说话含混不清,走路腿有点瘸,堂哥,没有母亲。听说是堂哥的母亲抛弃了他和他的妹妹,那个家里,留下了年迈的爷爷奶奶,残疾的父亲,还有未成年的他们兄妹。好在还有爷爷奶奶在身边,他和妹妹也算是勉强读了小学。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小小的他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跟着村里的一个工程队去打工,而妹妹担负起了家里所有家务和农活。
在我三年级的时候,他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和妹妹更加孤单,二位老人在世时欠了一屁股的债还没有还清,偏偏妹妹又腿疼的不行,检查的结果是类风湿关节炎,年轻的他带着妹妹东奔西走,到处求医问药,等到了婚嫁的年龄,妹妹的病丝毫不见好转,更别提嫁人了。而他,更是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走进他家徒四壁的院子。
一晃眼二十五六了,好在老天开眼,妹妹的病控制住了,陆续也有人来提亲,瞒着那些提亲的人,妹妹也算是有了归宿,而他在农村,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妹妹一出嫁,缺少了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人,家里更是乱成了一团糟,我便常常看到他在午休的时候拿着笨拙的针缝补衣服,那些衣服,多半很旧,有的甚至是好几层的补丁。
27岁那年,村里有人来给他做媒,是外地山村的姑娘,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双方见了面之后,对方中意他的憨厚实在,除了在当时比较高的彩礼外,只要求能将远处的亲人接过来参加他的婚礼,要求不过分,但是车费也是很大一笔负担。堂哥照办了,毕竟有一个不嫌弃他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是他的福气。
婚后的日子很苦也很甜蜜,嫂子手很巧,裁衣种菜,样样能行,那个家渐渐有了生机,院子里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一田蔬菜郁郁葱葱,嫂子很热心,自己种的小菜都会分给周围的邻居们。
二
快乐的日子是在他们的大女儿五岁时候结束的,那时候他们生了儿子,一岁多就会说话了,发音清晰。可是儿子两岁了却不会走路,甚至不能站立,两条腿还是婴儿的样子。在邻居们的提醒下,医院的多次诊断,又是天大的霹雳,孩子是先天性脊椎断裂,根本就不可能直立行走。
于是,堂哥又像以前一样,将五岁的女儿丢给残疾的父亲,带着儿子开始了寻医问药的漫长之路,四年时间,他们到过多个城市,西安、上海、也去过北京,所有的诊断都是一致的,那种病根本就无法治,注定那个孩子要偏瘫一辈子。嫂子以泪洗面,每跑一个地方,他们不敢吃饭,在医院的过道过夜,钱花光了,带一大堆药回来,堂哥继续去做最苦的活,等挣到一点点就又去另外一个地方……
他们遭遇过医托,遇到过骗子,也被人当成乞丐辱骂过,别人也曾劝他们放弃,但是他们一直都在坚持奇迹的发生。最后的那一次,有一家医院说或许可以通过手术进行治疗,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家医院,手术进行了一半,才发现根本就是不能治愈的,医院说他们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那种病就是个无底洞,倾家荡产也未必会有效果。这无疑是对他们最沉重的打击。
带着灰心他们回到老家,女儿要上学了,需要接送,父亲身体越来越差,残疾的孩子需要嫂子照顾,家里里里外外的担子都压在了堂哥身上,他没有叫苦,没有放弃,给他注入动力的是他对生活的渴望,他决定重新生一个正常的孩子。
三
几年前,他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是男孩,生下来就做了检查,一切正常,如今已经能打酱油了,家里的重担依旧是他一个人,嫂子疼爱他,但是又一点办法没有,大的要上学,老的要伺候,残疾的孩子吃喝拉撒都要动手,最小的还不能自己吃饭。令人欣慰的是女儿乖巧听话,洗衣做饭,帮嫂子带孩子,俨然一个小大人。
去年冬天,在家闲着的堂哥到附近的一个肥料销售点装卸肥料,挣点钱补贴家用,整整三个月,装卸了2000多吨的肥料,揣着5000块钱和肺病在家。过年的时候,当别人是美味佳肴的时候,浓浓的药味在他家院子上空弥漫,当别人全家团员的时候,他残疾的父亲突然昏迷,在医院抢救……
那一次,有些以前的衣服,就托妈妈处理,恰巧遇到了堂哥的女儿,小姑娘瘦瘦的,脸色发黄,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当妈妈把那些衣服递给她的时候,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我赶紧就劝她,她哭着告诉我,学校开家长会,同学们对家长们评头论足,她妈妈的衣服是最旧的,穿的是最差的,她不想别人说她妈妈,她说她爸爸太苦了……妈妈还告诉我,嫂子以前一直勤俭,而现在花钱对那个残疾的孩子确实大手大脚,因为医生说那个孩子最多活不过13岁,嫂子想要在孩子的有生之年让他快乐的走完,好多时候都看见嫂子背着孩子偷偷抹眼泪。
我曾经问过堂哥是否对生活失望过,堂哥用深沉的叹息回答了我,他的目光看得很远,似乎笼着一层迷茫,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慢慢拉长,我的心似乎被捏了一把,我不知道在他生命的那些拐角处,还有多少疼痛在等着他,不知道在他疲惫的背后,还需要承受多大的疼痛,当那些疼痛来临时,堂哥,你是否依然能够迈过去?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