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 ‖ 单位走笔

尹君　/文

前几天，曾经的同事小郑来看我，闲聊中，一些往事也随酒水在晃动。

01

柜员小郑，男，1986年出生，随着三峡库区水位抬升，他跟父母移民去了河南，后又辗转回到了出生地，竞聘到当地一家银行当了一名柜员。体消瘦，性耿直。报到上班后，小郑从来不抢着打扫卫生、收拾物件什么的。有人委婉提醒：忙了一上午，来，喝杯水。小郑一脸茫然，我没忙啊，不用喝。确实，他连杯子都没带，渴了，便跑到对面的超市买一听可乐一气灌下。

一天，下班很久了，小郑还坐在监控前反复查看当天的录像。会计主管一问才知道，他上午当班时错了两千元账，监控录像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对会计主管说帮忙看看便起身离开了。会计主管是个热心肠的人，帮忙找账也是分内之事，看到半夜才找出问题所在。第二天下班后，会计主管揣着凭证，领着小郑到错账的客户家中几经交涉，客户退还了那两千元错款。回到单位，小郑伸手递给会计主管一千元钱说，你帮我减少了一千元损失。会计主管当然没要，只是说以后办业务要细心，很多事情不是钱能摆平的。

又一天上午，小郑脸上带彩上班。一问，说是昨天与房东发生冲突，互有损伤。没等大家问清事情原由，小郑把工资卡往主任手中一递，说：借我三千元，你从工资卡中扣除，那地方是不能再住了。

半年过去了，小郑无风无雨也无钱。

2010年8月7日，舟曲发生特大泥石流，人民生命财产损失惨重。小郑一反常态，工作积极，待人热情。单位组织捐款时，他向主任大声嚷道：你再借我三百吧，我捐一千。

之后不久，小郑向我辞行，说不想在银行干了，想去上海看看。第二天小郑便走了，带着一颗并不安分的心出发了。当然，走之前，他还清了所有欠款。

02

人事老李，50多岁，从部队转业进银行那天起，就在人事部门工作没挪过窝。可一直是办事员，连当副科长的滋味都没感受过，但他不恼不气，成天乐呵呵的，端着一杯茶水挨个科室串门聊天。

一天，单位领导与人事部门的人在一起商量关于小陈工作任免的事。

领导甲说：小陈年轻，做事有魄力，工作能力也强，完全可以在一个部门独当一面。

领导乙说：小陈刚到单位担任出纳工作时，利用工作之便挪用过公款，虽然金额不大，也因此受过处分，任用的事我们还得掂量掂量。

一阵沉默后，领导丙说：老李，你是老人事，来说几句。

老李点上一支烟，又抿了一口茶，然后慢悠悠地说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准备乘船过河，刚走到岸边，便听见一群水族在哭泣。这人很纳闷，就问你们为什么哭呀？鱼、虾、乌龟、黄蟮等等都说，龙王已下令，明天正午要把水中所有长尾巴的动物统统杀死，所以我们在此哭泣。这人想龙王是水族中最大的官，他要杀死哪个，谁也没有办法，于是他安慰了几句后便上船准备离开。这时他又听见岸边一只青蛙也在哭泣。这人更纳闷，便问青蛙：你又没长尾巴，为什么也哭得如此伤心？青蛙委屈地说，我怕龙王追查我当蝌蚪时的事。

没过几天，小陈便到新部门走马上任了。

03

酒仙大塘，大塘实为大唐，是上世纪80年代初从党政部门转行进入银行的。银行领导当时也是从什么局局长位置过来当行长的，所以大塘从政的资历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只是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喝酒，众人皆醉他独醒，还边喝边说，不是吹牛，我喝的酒可以用一个大鱼塘来装。大塘因此得名。

大塘以好喝能喝著称。听说当时他在银行当工业信贷员时，一些厂长带着会计上午10点钟就来了，大塘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喝茶，慢悠悠地查看企业损益表、财务报表，然后高一声低一句地询问企业一些销售情况。时间像天上的云，随风慢慢飘散着。这时，厂长抬手一看手表，说，唐同志，快12点了，我们先吃饭再谈贷款的事。大塘立马来了精神：好啊。

还有一次，银行召开银企座谈会，会后就餐时，大家知道大塘能喝酒，纷纷上前敬酒，大塘来者不拒，一直喝到大家两腿打颤才散去。此时，大塘还瞪着一双金鱼般的眼睛，呆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大塘曾说，他喝醉了，只需坐上十分钟又可继续战斗。但有一新人不知其详，在大塘静坐醒酒时，无意撞了一下大塘，就见大塘大嘴一张，污秽满地。事后，有人开玩笑说，大塘你要是死了，各大酒厂都应给你发唁电。

不久，大塘真的死了，死于脑溢血。死的时候大塘还不到退休年龄，正好是苞谷吐穗的季节。

04

主任大山，几经奋争，终于在年前当上了办公室主任。但这天大山有点着急，要根据市分行文件起草一份本单位文件。平时这些事情都是由文秘小赵办理的。不巧，小赵这几天正休公休假没在家，一天之内赶不回来，分管领导又等着文件签发后要出差。急煞了大山。

总不能因一份文件小看了咱！大山拿着文件大致看了一遍，觉得不需要大的改动，按照以往的经验，文件中遇到“市分行”改为“县支行”、遇上“市”改为“县”即可。文件虽很长，大山却很快复制、粘贴、修改完毕。领导又很快签发了，还表扬了大山工作效率高。

下班前，一份名为《关于加强商业银行县场营销的实施意见》文件，以电子邮件形式下发到辖内各部门、各营业网点。

第二天一上班，不少人打来电话询问那文件如何操作？大山拿着文件一看，脸不由一阵青、一阵红。原来，大山把“市场营销”改成了“县场营销”。

05

小李和大哥，我曾写过他俩。小李是七年前分来的外地大学生，枯燥无聊的生活使他靠“挥霍”来打发这单调乏味的日子。然而，对于小李来说，三千多元的工资使他的开销时时捉襟见肘。加之单位上的红白喜事，份子钱是无法避免的，这些开销通常是不在他的预算之内。小李说，特别是满月酒宴，感觉前几天才去随了份子钱的，转眼又要被请去喝满月喜酒，庆祝儿子或女儿的突然到来。小李还说，好在自己不是本地人，不然还要吃不住一些。近几年单位上分来不少大学生，且以女大学生居多，她们在单位、在这小小的县城里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大多结婚早、怀孕早，一转眼就诞下了孩子，快得像“奔跑的犀牛”，经过之处卷起滚滚风尘。单位就这么大个地方，有时上完厕所回来，办公桌上便多了一盒喜糖和两支中华牌香烟，预示着又一个姑娘要嫁人了。

这些年来，小李总是喋喋不休，抱怨工资收入太少，干着同样的或比别人多干很多工作，待遇却不一样。我无法平息他的不满。他开始喝酒，喝大量的酒，喝得义薄云天、日月无光，然后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通红的脸庞凝结着一股悲愤，像一团随时喷发的火。怨气在他心中集结膨胀，小李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在虚度时光或选错了行业。最后终于忍不住喊出了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久而久之，小李对物欲的追求大过对事业的追求。我时常劝他不要用金钱来衡量人生价值。他不屑一顾。于是筹钱与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小餐厅，甚至利用下班之余去跑“摩的”，他的生命充满了对金钱的渴望。这种渴望或许能冲淡他心理上的某种不平衡。有一天酒后他对我说他想成为大哥那样的人。我说你不行，你年龄太小，资历太浅，心肠太软，当不了大哥那样的人，很多事情仅靠文凭和努力是不够的。他说他迟早会成为大哥那样的人。他说得气壮山河，我却真切地看见他在时光中瑟瑟发抖。

小李口中的大哥不是江湖中的大哥，也不是兄弟排行中的大哥。大哥叫张海大，是单位上的财务科长，不仅管账，还管采买和后勤保障，如果某一时段去领取办公用品或报销差旅费，正好遇上大哥心情不好，他会毫不留情地给你一顿数落。有时大哥会以对业务发展作出过多大贡献为由，告假几天。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所以，单位上下都叫他大哥，也有人私下戏称他为张局，觉得他的权力比局长还大，有巴结的，有厌恶的，甚至有仇恨的，但对大哥造成不了伤害。大哥虽在单位的资历不算最深，但关系的触角像一个个无所不能的熨斗，能抚平很多业务上和制度上的褶皱。几次因任职时间的原因需要轮岗，大哥都名义上被轮岗了，财务科长的宝座却越发光芒四射，历久弥坚。

此时，我想到了小李“想成为大哥那样的人”的特殊含义，这可能是一个小人物的崇高理想。

……

单位上的有些事总是让人唏嘘不已、措手不及，但它又真实地存在着。

2021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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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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