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十年——回忆杂耍团的小演员
本文作者:王建明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叔叔,我演节目来着,我演节目来着,我演节目来着,能给我一瓶矿泉水喝吗?”是童音,稚嫩而不自信,普通话也不太标准,上句和下句停顿时间也比较长。这声音给我的印象很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八九年,言犹在耳。
记得前几年,每到夏季来临,总有一些江湖卖野药的杂耍团,游走于中国北方三四线城市的大街小巷之间。他们大部分时间选择在晚上,因为这个时间,人们都下班了,有空闲。城乡结合部往往是他们的最爱,一来这些地方城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他们;二来这些地方低文化、低收入人群多,人口也比较集中,他们卖的产品有市场。杂耍卖药团来了之后先找一块空地,也不在乎个干净卫生,土滩子即可,开始给人们表演起了节目,等到聚集起了人群,就停了节目,宣传起专治疑难杂症的药品来。有治高血压的,有治腰间盘突出的,有治关节炎的,不一而足。他们把药的效果说得神乎其神,也玩儿一些营销手段,什么买一送十,先送后买等,药品的定价也比较“科学”,恰好有可观的利润又避开了人们吃了没效果找麻烦的心理承受极限,一般一个疗程的药不会超过人民币一百元。杂耍团的主要演员几乎都是未成年人,一个晚上下来,收入相当可观,相信好多人前几年都遇到过这样的杂耍团。
电影《我不是药神》中的假药骗子
近几年这样的团队为什么消声匿迹了?让法律人士看的话,他们的违法起码有三条以上,随着我国法律制度的完善以及人们法律意识的提高,江湖卖药杂耍团的消失成也为了必然。
不管如何,我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都会为生计奔波和忙碌。我也为了生计,在大女儿刚一周岁多一点儿的时候,和爱人突发奇想地在工地旁边开了一个小卖店。刚开店的时候,由于工地没有开工,生意惨淡,虽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但小店一天还是没有几个顾客,负责晚上看店的我也比较清闲。
进入六月份的一天,小店外面的空地上突然热闹了起来,有几个耍把戏的在表演节目了,我小店的生意也突然地好了起来。由于不时地有顾客来买东西,我不能欣赏节目,只能通过窗户的玻璃看到外面聚集的人脑袋。耳边不时传来杂耍班头主持解说节目和宣传卖药的声音。有时为了表演节目的需要,班头会嘲笑和谩骂估计是扮演小丑的演员,当然我听得出,这是他们吸引观众的一种幽默配合。小丑可能会动作失误,主持班头故意装作打骂小丑引得观众发笑。这种只能听把戏不能看把戏令人心痒难熬的经历也许只有我亲身体验过。
江湖卖药
这种一会儿表演节目、一会儿宣传卖药的活动大概持续了足有三个小时,直到我的小店像往常关门打烊时才结束。这一晚上,由于聚集了很多人,小店收入颇丰。听小店的邻居们说,江湖卖药杂耍团的收入也不错。杂耍团已经卖得没有货了,不少人带着没有买到特效药的遗憾离开了现场。
我刚想关门睡觉的时候,杂耍团收拾完东西,走进了我的小店。连说带表演地折腾了一个晚上,他们也累了,饿了,需要调整和恢复体力。这个时间,只有就近光顾我的小店来弄点儿吃喝了。这一天由于他们的到来,我来个“双重收益”。
等杂耍团购置完晚饭和平时生活所需的材料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又从门外钻进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衣着不整,头发像一团野草,满身灰土,打扮得红不红、绿不绿,脸上的妆还没有来得及卸。他站在我面前,怯生生地说道:“叔叔,我演节目来着,我演节目来着,我演节目来着,能给我一瓶矿泉水喝吗?”小孩子带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稚嫩而不自信,语音也不连贯,我开始有点儿没听懂他重复说“我表演节目来着”什么意思,直到最后一句,要一瓶矿泉水喝我才明白了。等于是他前面说的是给自己要水喝做铺垫,陈述了个理由。小孩子陈述得这个理由确实很充分,今天就是和我要个百二八十的,我也应该给,何况仅是一瓶小小的矿泉水呢。看来,索人之物而知耻乎是孩子胆怯和不自信,甚至有些结结巴巴的真正原因了。原本他们一进门我就有思想准备,店门口作个表演,然后向店家索要财物在我们这里是家常便饭,今天仅是一个小演员的一点点小小要求,反倒让我惊讶了。我随即表示:“孩子们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们所有的小演员每人一瓶矿泉水,额外再给你们带一箱随时用。”最后班主非常感谢,自己又掏腰包搬了一箱算是给演员孩子们加点儿福利。
街头杂耍的小孩儿
他们走后,我睡不着,陷入了沉思。这么小的孩子,谁家的大人会忍心把孩子交给这样的江湖流窜杂技团。叫杂技团都抬举了,他们游走于中国的大小城市中,卖假药,不入流,受白眼和嘲骂是常有之事,甚至有时还会挨师父的打。他们的舞台可能永远不会有聚光灯,可能永远是个小土滩。这些孩子不可能像法国作家埃克多马洛笔下《苦儿流浪记》中的主人公雷米,最后找到了自己的贵族妈妈。他们倒是有类似雷米的经历,比雷米好一点儿是因为上面有个还算年轻的师父班头,团队也比雷米的团队大一些……
后来,我从工地上一个河南木工的口中得知,不少河南农村仍以多养孩子为荣。他和我同龄,也是个七零后,家中有四个孩子。我奇怪的事似乎有了答案,中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也与众不同,他们仍保持着多子即多福的传统。我的观点却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当今的时代,技术密集型的科技和工业文明早已替代了劳动密集型的农业文明。物以稀为贵,孩子多了,又养不起,自然不会珍贵。
我的小店一共开了六年,第二年,生意好了起来,每天起早贪黑,日子过得平凡而充实。六年当中,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发生过不少事,这个江湖流浪杂耍卖药团的孩子,始终让我难以忘怀。虽然我没有看到他扮演的角色和表演的节目,甚至他的长像也没有仔细看清楚,但孩子身上的某种品质让人觉得他们有希望,那就是索人之物而知耻之心吧!至于纠结的所谓社会问题倒是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