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和断指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他最小的孙子才四岁,说话口齿不大清楚,却能唱周杰伦的《青花瓷》。
而他的青花瓷,不是周杰伦的那一个青花瓷。
一九六二年,他十六岁。作为家中的老大。担水劈柴,赶车磨米,没有哪一样他不做。
清明刚过的一个早上,娘说:“院角儿那酱缸我怎么看着都有点高。大成子,你去挖个坑,往下落一落。”
娘的话就是圣旨。他拎起一把铁锹就走了过去。将披着的棉袄甩到木栅栏上,往手心里“呸呸”吐了两口唾沫,脚踩了锹就开挖。
挖了两下,觉得掺着石块儿的土实在有点儿硬,就找了镐来刨。东邻史大娘到院子里晾被单,说:“大成子,这是要挖啥?”
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娘让把酱缸落一落。”
史大娘用手抖蓝格子的被单,说:“你娘可真得你继了,这能干。”
刨几下,挖几下,再刨,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刨在了硬东西上。他蹲下,用手扒开土,看到一块青石板。小心地撬起石板,手从一条缝里伸进去,拨开土,他触摸到了一个瓷器——是一个瓷坛子。
很显然,石板下面是个宝物,他没再挖下去。这大白天的,不知周围有多少双眼睛。他马上回屋跟娘说了。
娘正用袜底板补一双爹的袜子,缝了两针,停下说:“嗯,等夜里吧。
夜里,全家人都悄悄起来。一弯残月高挂天空,借着那一点微光,慢慢撬开石板,一点一点地清土,最后,他捧起了那个青花瓷器。一瞬间,他有些失望,太轻了——宝物都应该是沉甸甸的。小心翼翼地捧进屋子,所有人说话都压得低低的,有如做贼。
点了灯,小心地打开蜡封的坛口。弟弟和妹妹抢着要伸手,爹和娘马上打断了他们。他向里面掏,全家人都兴奋地盯着他。
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层油纸,还是一层油纸,整整是七层油纸。然后,在昏暗的灯光下,谁也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包着的,是一截黑黑的人的小手指!
全家人都吓呆在那里。小妹惊叫着扑到娘怀里,娘一时也用手捂了脸。静了好半天,爹才说:“也不知是不是一个凶案,会不会有人等着寻仇哇!”
娘这时却果断地说:“先睡下罢,这事儿谁也不要嚷,我和你们爹商量一下。”
他犹豫着说:“这个瓷瓶莫不是个宝贝?”
爹挥了手说:“都给我睡觉去!”
第二天早上,爹和娘去了公安局。后来,他们坐着公安局的吉普车回来了,车上还跟了两个穿警服的人。胡同里一下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多少年了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热闹,上次来警车,还是老王家的老偏用刀攮了人。
警察拿走了那件青花瓷,连同那截人的小手指,再没有了下文。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爹娘早已作古。他的儿女们也都长大了,他们每听他说起这件事,总是很惋惜地说:“爸,那青花瓷至少是清朝的,留到现在,说不上值多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