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作家‖【赶年集】◆王凤华
赶年集(外一篇)
临近过年的时候,农闲的人们有了大把的时间去赶年集。在我们老家,人们最爱赶的集,就是腊月二十七的西李集。
十里八村的人们,或结伴走着、或骑着自行车、或赶着牛车、驴车,车上盖着大花被,拉着大人和孩子,还有的开着拖拉机,从四面八方的乡间小路涌向集市,令萧瑟暗淡的冬季,立时有了生机。
年集跟以往的集有所不同,货品最全,赶集的人最多。老远地,就听见爆竹市上传来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低一声、高一声的二踢脚声,鞭炮燃放过后的火药味,也是年味的一种。
集市空前的热闹,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女人们头戴各色的围巾,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人挨人人挤人,整条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人们脸上漾着微笑,欢乐和喜悦是会传染的,整个集市似乎要被人们的热情煮沸了。买的、卖的都喜笑颜开,图的就是这种喜气洋洋的热闹劲儿。
红,是年集的主色调,红福字、红春联、红蜡烛、糖葫芦、红黄蓝绿的“洋茄子”,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服装、花布、大红牡丹花的被面,烘托着年的喜庆气氛。
爆竹、年画、福字、春联、蜡烛,是年味儿的元素和灵魂。不管经济条件如何,鞭炮、年画、春联和福字各家总是要买的。老远就看见一大片福字、春联,那叫一个红火!年画被悬挂在铁丝上,一眼望不到头,隔着塑料布还铺了一地。买年画的人很多,人们或站着、或弯着腰、或蹲在地上,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年画:梅兰竹菊、山水画、戏曲故事、电影明星、骑着大鲤鱼的胖娃娃……年画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了年画,才更有年的气氛。还要请上一对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百姓们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好年景。
新宰的猪肉、羊肉,在铁钩子上挂着,在肉案上铺摆着;宰好的白条鸡摆放在案板上,笼子里关着活的鸡鸭。商贩在水里捞起一条鱼,活蹦乱跳,人们图个年年有余,买卖双方都眉开眼笑。冬季的菜虽不像秋季,却也还算丰富:白菜、蒜苗、蘑菇、蒜苔、藕、豆芽等,肉与菜,荤与素都要有。过年了,秤杆也高高的,图个和气高兴。
炸馓子的、炸油糕的,熟食熟肉、烟酒糖茶,应有尽有,年集就是一种极大的物质丰富。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这是一种幸福的嘈杂和甜蜜的拥挤,欢乐在集市上流淌。
块儿糖、瓜子、花生也是过年不可缺少的。糖葫芦、甘蔗、大米球、荸荠、柿饼子,属于整个冬季,更属于年集,它们让年集变得甜蜜而美好。
我们女孩子最钟情的就是五颜六色的头绳儿、皮筋儿和蜡纸做的花,还有小红蜡烛和点燃后冒火星的“滴滴答”。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拽着母亲的衣裳角儿,仰望着一串串火红的糖葫芦,大人便给她几角钱,买上一串,吃在嘴里,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顿时笑开了花;小小子啃一截米白色多汁的甜甘蔗,脸上随即溢出了笑。
久未谋面的乡亲,老远地打着招呼,走到跟前,亲热地攥着对方的手问长问短。已赶完集的人,向对方孩子的手里、口袋里塞着糖块、花生什么的,对方便忙不迭地一边道谢一边推辞。
手里拎着、怀里抱着、肩上扛着采购好的年货,带着喜悦和满足,把年货带回家,也把火红的年味儿带回家。
冬日乡村的大地上,集市被人们的热情点燃。年集是物质与情感的交融,是丰富的年货和丰盈的情感的交流和碰撞。年集,是乡间最红火最温馨的画面,承载着乡亲们对新的一年的美好向往。
在寒冷调制的灰黄色的尘世里,热闹的年集,是一抹灵动美好的人间烟火,是一幅丰年的年画,五彩斑斓,绚丽多彩,令我在梦里一次次回望。
初春
鸟儿用小尖嘴儿啄破了冬,大地揉揉眼睛,醒了。初春,躲在冬的背后,像娇羞的新娘,半掀开红盖头,身后是冬的叮咛,前方是春的召唤。
万物静静地,是在等一阵春风?一场春雨?还是在酝酿一场并不遥远的花事?也许只等来自天际的那一声春雷,便能开启春天的门扉。
一片片隔年的枯草下面埋伏着一场姹紫嫣红,仿佛掀开那张静谧苍劲的冬画,就是一幅五彩斑斓的春图。衰草下半藏半露的绿意,很容易让人在褐黄的色调里想象着遍野花开,绿稠红稀。
初春的风,瘦瘦的细细的,夹杂着一丝湿寒,还有那么一丝丝甜,轻拂着你的脸颊你的嘴角儿你的发梢儿。一棵棵树木,枝干隐隐地红着、绿着,芽苞静静地躲在树皮下面,竖起耳朵,听一阵又一阵春风刮过。半张半睡的眼睛,享受着每一缕春阳的抚慰,盘算着究竟是在哪一场春风的催化、春雨的滋润下探出脑壳儿?
初春的阳光像一把熨帖的熨斗,熨平人们心灵上的褶皱和起伏,熨开空气中的湿寒。屋檐下一只昏昏欲睡的白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似乎觉察出春阳的一丝暖意。睡了一冬的小生灵们,试图挣脱泥土的说教和挽留,蠢蠢欲动。一个走路蹒跚的小小子,蹲下身,掀开半块砖瓦,下面是和他一样稚嫩的草芽儿,探出嫩绿的小脑瓜儿,他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
春风自江南而来,衣袖上沾染了氤氲烟雨。她手握画笔,在天地间、在村落间,饱蘸着绿意,书写着复苏。她一定是在江南的画卷里多蘸了些粉墨,把冬日的素描,涂成一幅春日多彩的水粉画,嫩嫩软软的,还没来得及抹匀,一簇鹅黄、一枝嫩红、一束粉白,便忽地闯进你的眼,还有那么一丁点儿香,来不及醉,就再也寻不着。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春风许是在路过杏花村时,被牧童邀去喝了几盏杏花酒,于是当春风吹面时,会有微醉的感觉。
一河春水,挣破冰层的禁锢,欢快地歌唱。河边的柳,内心先于身子柔软起来,并继续以这种柔软的姿态迎接初春的一缕缕鹅黄。她日夜期盼着一场春风,化开河面的冰,还给她一面梳妆镜,梳理她长长的秀发,只有欢喜,没有春愁。
一缕暖阳,轻荡着细软的枝条儿。一茬儿新绿,从汪着水的地皮下钻出来,还有星星点点黄色的小花,为大地换了一件新衣裳。自南而北,柳绿和花开仿佛是慢动作,又似一曲流动的音乐,无声,却有色。“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鸟儿衔着一行行诗句,飞过树梢儿,把一副春图描得生动又俏皮。
早春的雨,淅淅沥沥,落在泥土上,泥土泛着香,人们迫不及待地,在刚苏醒的泥土里种下一个梦。雨点打在窗纸上,窗棂上火红的窗花儿笑了,滴在孩童眼里,孩子们的眸子更亮了。
上小学的侄女儿,用稚嫩的声音为我读着她语文课本上的那篇《找春天》:“小草从地下探出头来,那是春天的眉毛吧?早开的野花一朵两朵,那是春天的眼睛吧?”
我似乎看到一幅五彩斑斓的春画,在我眼前慢慢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