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 ||【新发现】野山羊站立在悬崖上
汉 诗 选 刊
Han Shi Xuan Kan
【新发现】第8辑
野山羊站立在悬崖上
| 北岛 | 西棣 | 之道 | 胡桑 | 李商雨 |
| 胡权权 | 施世游 | 野老 | 李一苇 | 老房子 |
| 阿翔 | 钱旭君 | 毛秋水 | 天木 | 赵俊 |
| 王国骏 | 沪上敦腾 | 吕布布 | 苏若兮 | 卓铁锋 |
| 李清荷 | 图雅 | 夏海涛 | 安妮娜 | 江苏哑石 |
| 余小蛮 | 兰象戎 | 逍遥游 | 本少爷 | 承宁 |
（按照选稿时间先后为序）
——选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赐稿邮箱：245187136@qq.com
关于传统
* 北 岛（香港）
野山羊站立在悬崖上
拱桥自建成之日
就已经衰老
在箭猪般丛生的年代里
谁又能看清地平线
日日夜夜，风铃
如纹身的男人那样
阴沉，听不到祖先的语言
长夜默默地进入石头
搬动石头的愿望是
山，在历史课本中起伏
如 果
* 西 棣（甘肃）
如果，我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就一定吊死在所有的树上
如果，雪不能落在洁白的纸上
就一定落在所有人肮脏的脸上
当意义已被采尽，总是
词的大坑
挪动
它的大盆
眼看着太阳坠地
而分娩黄昏的母亲
像树一样
被伐倒了
一代人走过中国的黑夜
旧我认出新我
旧砖等待新砖
旧恨唤出新仇
是的，作为一个正确的人
必须捐出一生的肉
除了无限的折磨
终生，听不到任何心跳
你就是一座拆毁的庙宇
* 之 道（陕西）
殿内空空如也
没有塑像
没有香案
没有木鱼
没有蒲团
半坍塌的屋顶
相接应的残垣断壁
既然你如此不堪
为什么我还要如此铺张文字
因为，你曾经是庙宇
如今依然没有人否定
在殿前的荒草中
我看到了一朵
弱小的玫瑰
想必
这就是你如今的化身
这样便好
你的生命不再以死的方式延续
或间会有人称之为美丽
不如虚无点
* 胡 桑（上海）
天空羞答答的，送来了
几个夜晚。勤勉的人
静心走路，想要走到最黑处。
嗯，一扇巨大的门在关闭。
“你不是一个虚无的人。”
然后就是不理不睬，就是见证。
坐姿倾斜，树叶零落，翻找出
一个不那么真实的自己。放下
念头。草木在人间，
在巷口，嗅着被绑住的空气。
人心不同。不觉移步到了
地铁。那么多人，那么多欲望。
雪月江山夜
* 李商雨（安徽）
就在冷水潺潺的年月，
他们开始谈论光圈、影调，
并谈起了明年
她带他去乡下割稻。
这稀有、欢乐的时光呀，
紧抵温热的脊椎，
他不再吸烟，以便聆听
她夹杂感叹语调的声音。
看，看，他指向窗外，
她稍稍愕然——
顺着他的手向外望去，
看见窗外正下着鹅毛雪。
我的爱
* 胡权权（江苏）
我一直想我的爱，有点空洞
不着边际
比如祖国，母亲，老婆，孙女
每天，我在人群里穿梭
很忙碌的样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做什么
除了挣钱养家，没有别的爱好
有时发呆，会想起
曾经爱过的女人
寻找一把刀
* 施世游（浙江）
我在寻找一把刀
一把看起来不起眼的刀
它可以没有刀鞘
也可以是折叠起来的
只要它是锋利的就够了
我可以用它凌迟苹果
也可以用它切割胡须如断袍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
拿它来割脉，让我看看你的血
像小溪水一样潺潺地流
为了生活
* 野 老（贵州）
溪水静静地流淌
你为了寻找一只失散的羊
借着月光，翻空了整座山
同样的夜晚
你又为了生活
悄悄翻过了一座山
这么多年，小溪和山一直都在
但始终没人翻山越岭找你
你告诉我
他们也要生活
立 秋
* 李一苇（上海）
立秋响雷，万物凋零
风吹一阵阵地清凉
花儿都到哪里去了
最后的终结正在降临
梦中的麦田一片金黄
生之哀愁无穷无尽
没有什么是不朽的
白露落叶，茫茫苍苍
那些灰飞烟灭的往昔
不知谁将铭记于心
梧桐树下空空荡荡
谁人聆听萧瑟的蝉鸣
没有到来的已经丧失
存在的也不会久长
故人如雨
* 老房子（四川）
她忽然对着天空
飘了一句：“你我都是故人”
淋湿了句子
他被他们拥挤着
走了很久，一直
走到泪眼
众人浮成了纸船，远远的
更像标点
他退回临窗的书桌
想写点什么
那么密集那么潮湿
下笔无形
自画像诗
* 阿 翔（广东）
我有意忽略了新病症，我深知它的力量，
属于夏日的痕迹，这是一个谜。
这并非精通另一种人生的器官，正如因果关系带有
势不可挡的感染，即使转移潜伏期的同义词，
我还是没有及时两手做好准备，
难怪被医生在窃笑。美德等同于
不可能的可能，这无疑是来自公差途中的
戏剧性，怎么说呢？私下里
漏落了一段重要环节，或许是不适时宜，
近乎悖论，盛大的夏日长出新枝条，
表示十年前分离出来的另一个人，
掩盖了我的变化，哪怕是噱头。我的意思是，
谈论一向擅长于减轻，这次我早看穿了，
也许应该重写，譬如虚无和密码，肯定着签字。
少许的神秘，层层泛起微尘，
渗透到新声音的趣味，新病症依靠我的幻想，
仍算不上这个时代的不可选择，
看上去它远远没有结束，
“为了撮合被割断的动脉，过去和未来
都指向了现在。”必要时，请允许
我把这话提升到橙色预警，对应夏日的
加速度，向树木的遭遇学习
另一道闪电。
致70后
* 钱旭君（云南）
举步维艰，中年的危机
这种陈词滥调已经不能给
汉语带来贡献。我想说的是：窒息地
呼吸，和一双双生锈的眼睛
在明月升起时，一桩桩脱了水的
往事，像放了过量添加剂的零嘴
嚼着文明带来的芥末味，安慰蠕动的胃。
一个灰色的背影，在70后的习惯里
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人们谈论空气之余
制造出的拥挤，让生活变得模糊。
发黄的便笺纸上，也曾指望留下
几行撑破纸背的诗句。
灯笼树
* 毛秋水（江苏）
秋天建筑界限蔚蓝的监狱，
只是白色斑马线与白色斑马线的
距离。
有人骑着轮子穿狱而过，
另一些重新回来的人
却在原地焚烧河流。
而凉风扫膝，
你仍须很远的路途要走
至于写作不过是你沿其反方向的
一程：去年天气旧亭台，
不过词语阴影中的勘探
使语言的空白之页略等同于它——
当暮色携着你跨越斑马线
进入黑暗之门，
当钥匙插入漫长锁孔
一辆无证驾驶的卡车开始发动
加速运走三分之四的声响
当时间在体内生成浓雾犹如羊群
栾树提起灯笼
照看着无人。
火炉新说
* 天 木（山东）
幽蓝的天空
星子们争宠
凡间便会多一个
背着火炉的蒙童
火炉随着人体慢慢长大
助燃物 五花八门 任人享用
炉火越来越旺
炉膛开始变形
时间是人类欲望的同谋
四季错位，雨雪随性，水火滥情
污水、废气、滥伐......
膨化出一个盛世美景
地球被演义成了一只大火炉
逐日消耗摧毁她的养育职能
生灵们在自残中寻乐
觉悟者在泥坑中诵经
烧烤的诱惑飘荡在天空
遮蔽了毁灭的钟声
活在当下，不要杞人忧天
举杯狂欢吧，饮尽这最后的幻影！
小说家
* 赵 俊（浙江）
没有聚会，词语成了孤独的岩石
忍受着常年的风化。在枯坐中
僧侣般的谶语，化为了干瘪的虾
在沿海地带，都不能完成运送
你们讪笑诗人的孤绝、放浪和狂言
抽离出老实的体液，为道德加上
安全的锁链。中世纪在此刻复活
附带上类似于非洲部落的贞洁传说
文字达摩的头顶始终高悬着斋戒的青灯
无法被放逐的痴念，继续在深夜被培育
除非你坐进光的老虎凳，才能躲过酷吏
眼目中的火焰。它的燃烧是自由的必经之路
或者你们彻底堕落为俗套的器皿，盛满
荣誉的硫酸。当腐蚀像箭矢般射穿尊严
搭建的草船。你们没有完成一次偷盗
在堕落的时刻，顾影自怜成为必要的功课
一堵墙已经再也挡不住风
* 王国骏（浙江）
夏天已经把清凉交给龙湫的水
当一堵墙再也挡不住风
这生命的崖体，就让火山灰的岩石长出树木
让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在清亮的碧潭溅起白色的花魂
风动，我岿然不动，这一堵墙有一些动摇
可是它，终于还是知道
扑飞而下的小白龙没有吓退我
一万点雨箭没有射杀孤客独行的勇气
在这人头攒动中，所有站立的
躲闪的都是死尸。我是那个从水牢钻出来
依然活着的，揣着大海的人
我的手里没有默温的十一把铁锹
我是唯一要藏起自己的人，是要倒行向山崖的人
当我倒立，看颠倒的人形，与挡路的岩石
一堵墙已经再也挡不住风
在它趋于干渴的季节
我的脚踝，由崖壁的水洼
踩出隐秘的，不同于往日的泉眼
雪
* 沪上敦腾（上海）
下雪是一件大事
其实与荣华富贵无关
雨下多了
体内的秋池快要慢过头颅
我们已经习惯
指鹿为马
用腮呼吸
用意念拔瓦上的青草
割除心灵疯狂生长的韭菜
在南方，雪总是难产
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足以铺张一回
倒空我们挥之不尽的浪漫
日 常
* 吕布布（陕西）
那天，我们喝了梅子酒
你略有心事，却只字不提
喝完最后一口，你信步我的庭院
如同刚打开的翻页
细致，真实，写着爱的希望
红色和白色的栏杆没有反应
迎面而来的微风，吹开了窗帘
清芬是在报春？
你仍是信步，清谈，睡觉
而我，想着一个人的辣椒小鱼拌白饭
想着两条小鱼，少点辣椒？
所有微妙的、不同等条件的日常
在苔藓黑绿的丁香树旁
你像蟋蟀开始午睡
偶尔提着白色袋子欢呼雀跃
而我的身后，真的就有几只麻雀
在路边的水沟洗澡
另一种想念
* 苏若兮（江苏）
暮色中，长江老了
一个老父亲似的，等着来看望他的儿女
那么大的怀抱空着
空到我想奔进去恸哭
恸哭成他怀里的江水
繁灯闪灼
这一眼，可是最后的弥足
只有这么宽沃的长江
才会告诉我：
有些物事，不在占有
只要领略感受
就够了。
自省速写
* 卓铁锋（浙江）
从来不敢随便就与人说出
心灵，多么惊悚的词语
那些质疑势必令我声音沙哑
一定不曾有人甘愿暴露隐秘
也不曾有人能够远离人群
只能在午夜，一个人练习说话
倘若没有听众，天地可为我裁决
然而我并不是最好的
摆渡人，流连在水中
无法摆脱万物恒久的忧伤
致秋天的原野
* 李清荷（四川）
一下子进入天真的暮年
许多虚无被杜撰
自然而然地路过人间
多出更多的赞词——
唱给繁茂的花朵
忽然觉出了我的无辜
天籁也是鸟儿的
在浓郁的花香里
感觉时间不可逆转
仿佛是在昨天，又仿佛
是在明天。一棵树
弥漫着岁月的光阴，
一点一点，仰望着人间的铃铛
发出不绝的脆声
撒旦自述
* 图 雅（天津）
我的灵魂是一片黑森林
从远处，高空，飞机上看
也许很美
走进去会迷路
里面有狮子，老虎
都是吃人的兽
我自己都要绕着它走
不要走进我
不要走进我的灵魂
所谓灵魂的伴侣
只是跟你开的一个玩笑
给你这样的灵魂
你敢要吗
千山之上
* 夏海涛（山东）
把佛放在心里
温暖的佛龛 盛过冷冷的石头
用手剥开石英的外衣
把种子埋进去
佛走进的却不是石头
那些坚硬的莲花 开在妙曼的水流上
那些时间打着漩涡
你来过 波纹就长在了合起的掌心
你不来 波纹依旧爬上额头
有一千尊佛 就有一千零一个缘
有数不清的开始与结尾
手指指向丛林的刺尖
疼痛的无语 全凭低首的顿悟
不能向时间追要答案
佛只在千山之上 颌首
我只想拥着你入睡
* 安妮娜（浙江）
寒流吹雪，迎春花又开了
轮回的弧度被打磨的润滑
而那封寒武纪写下的情书辗转
信使失忆成青鸟
情书坚韧为青苔
邮戳上的门牌号散落荒野，开出了花
两人胸口的朱砂痣有远在南国风光
召唤一场风雪，去感应你的存在
轻轻的咳一声吧
你咳一声我的肋骨就痛了
再咳一声，我就能喊出你的名字
染一点胭脂入药盅
醉了的你褪去灼热
我摘取头顶的桂冠，让长发如瀑
掩盖住你我如婴儿的原体
在天涯在此时，在潮水的荡漾中
我只想拥着你入睡
等
* 江苏哑石（江苏）
为等一个人
用掉了好几年时光
为把一些等删除到等之外
用掉了好几年时光
为彻底清除一些等残留的碎片
用掉了好几年时光
再用好几年时光后的余生
把众多等字，变成云淡风轻
上帝似乎只是打了个盹
就等到了这个满面羞愧的人
盂兰盆会
* 余小蛮（黑龙江）
深夜排队的人们
表情严肃
路看起来变长了
深夜排队的人们
素衣敛神
经过他们时
秋虫在鸣叫——他们薄成影子
在砖墙上瑟瑟
我走得多轻手轻脚：
生怕惊扰
他们的列队
等待被特赦会是怎样的一种虔诚和谦卑？
如果有缓慢和沉重的怨恨与睡眠紧贴脸颊
跳贴面舞
如果有大象缓缓经过
震飞草叶上沉睡的蝴蝶
我为佛陀写首诗
* 兰象戎（福建）
其实学佛，也是可以说人话的
地藏王说：初心；普贤说：执行力
观世音说：不作恶，爱你们
文殊说：以上都是我想说的
我依佛法也依你，我信佛陀也信你
我看见莲花，我听见水色
我分不清，大乘与小乘
但我知晓，一乘以任何数
会等于任何数
而零乘以任何数，都等于零
其实学佛，也是可以说人话的
虽然有些地方，不让说人话
菩提树下不会，三千世界不会
有莲花的地方不会
一个硬币两个面
* 逍遥游（江苏）
我一生的努力都抵不过一枚硬币
我的凝视，不能在同一时间
同一位置，穿透它一正一背的两个面
我无法确定那一面是它的脸
在一双神秘的手里
我亲眼看见它被人变出N面
会变魔术的人越来越多，面值在增大
随着数字的递进，我丝毫不怀疑
那些人会将它变成金库或银行
从它的奴隶变成它的王
让我迷糊一直不明白的是
在一场系列的变钱游戏中，那些人
是如何掩去其中的一面
天生牛逼难自弃
* 本少爷（福建）
火车从不肯在郊外
随便的一个地方
停留
我多想在一个不知名的
小站
停下来
随便谋个营生，随便一个人生活，写诗
直到秋香抛开世俗的压力
千里迢迢来看我
雪
* 承 宁（江苏）
在茫茫雪地上 行走之人
身体会变得愈发轻盈
对尘世的最后一点欲望
随一只觅食的鸟儿 腾空飞走
一个在冬天出生之人
也会在冬天迎来死亡
他所欠的江湖 ，像雪地一样 ，干干净净
百年之后
飘雪的天空飘着他神性的预言
每一次人类的灾难
源自一场 ，自酿的雪崩
//选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制作：计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