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哑姑】◆董瑞芹

作者简介

董瑞芹,女,汉族,1974年出生,山东莒县人,现为民企宣传策划部文员,喜欢写作,擅长散文、诗歌创作,把业余写作当作自己心灵的放飞、感情的寄托,属实力派原创作者。

哑 姑

一  童年
哑姑是西院我二奶奶家的女儿,大我十五天,自小和我一起长大。
妈妈说哑姑并不是先天性的真哑,二奶奶怀她时,愣说是肚子里长了病,到处抓了些草药回来熬了胡乱地喝,于是就把我美丽俊俏的哑姑给药哑了。
我觉得用美丽俊俏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哑姑是一点都不为过的。哑姑柳叶细眉,双眼皮高鼻梁,长了一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笑起来时脸上一边一个甜酒窝,嘴里还会露出一对略显调皮的小虎牙。记忆中的哑姑从小就是那种纤瘦苗条的女孩子,不像我胖嘟嘟的单眼皮还矮鼻梁。
其实,哑姑能磕磕绊绊地说话,也能听得见我们大声和她说的话,只是很少有人能用心地去和她交流。记得小时候,二奶奶常常会急的满头大汗地跑来找我去她家,让我去帮着去听听哑姑想说的是一件什么事。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吧,我和哑姑的交流,简单而又直白,主题的几个字比划着大声告诉她,两个人的眼光一对视,我们就能知道彼此想说的是什么,除了晚上回自己家睡觉,我俩几乎整天都在一起。
哑姑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所以她家里的活计基本上用不着她干。而我家除了略有点生意外,我的妈妈总是能在我童年的不同时期,分给我和弟弟很多不同的任务:刚断奶的小羊羔每人负责喂养一只,菜园子里的芸豆、茄子、辣椒还有韭菜,每人每天放学后都要浇几垄菜;还有满院蹦跳的小兔子,最好每天都能拔几把它们最爱吃的苦菜叶来。于是我拔草,哑姑就跟在我的后面提篮子;我上树折槐叶,哑姑就在下面给我递杆子。
空闲的时候,我们也玩属于我们的游戏,捡一大捧一大捧的小石子用手背撑着撒地上三两成组的分别抓起来,叫做“拾疙瘩”;五颜六色的布条订起来,踢腾扑腾不落地踢出老远再撵回来,叫做“赶毽子”;平整的地面画上方格在里面蹦啊跳啊的叫“跳方”。有的时候正在外面玩着,忽然听到妈妈有事在喊我,我就飞快的在地上画个圈把我的哑姑圈在里面,这是我俩惯用的暗语,我知道在我回来之前,我的哑姑会一直忠诚的站在这个圈圈里哪儿都不去……
入学的年龄里,哑姑没能上学,而我村的小学就在哑姑家的西院,于是小学五年的课间或放学时,我无数次地看见我的哑姑守在她家的西墙头上在眺望,我也知道在哑姑的意念里她是不会奢望自己也能去上学的,她只是在看我下课等我放学盼我周末,反正是只要能和我在一起无论干什么都可以。
八岁那年,哑姑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二爷爷得了重病,从医院里回来没几天就过世了。八岁时的记忆还很苍白,我只记得哑姑单薄的身影混在送葬的人群中显得是那么的瘦小,一身白大褂拖拉在地上沾满着泥浆,我在送殡的人群外紧跟着哑姑的步伐跑,哑姑的头上顶了一条很长的白布几乎包裹起了她的脸,可是她还是从头上顶着的白布的缝隙里,看到了人群外的我,然后冲我害羞似的一笑。我可怜的哑姑,她不知道就是这么一笑,一下子就笑疼了我彼时尚且幼小的心脏,也是这一笑,深深地填满了此后我对她漫长一生的惦念和牵挂。
我知道,在哑姑简单的智力和思维里,当时的她还领悟不到什么是死亡,她并不知道从此以后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她那牵着黄牛、扛着犁耙,忙碌碌回家冲她笑眯眯的慈祥和蔼的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她可能只是觉得家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人很热闹,一下子成了大家共同瞩目和关心的焦点很不适应。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幼小的心里就有了强烈地要保护她呵护她的念头。我甚至在后来制订了一个看似简单又可行的方法,然后分别告诉了我的妈妈和二奶奶,我说等我和哑姑长大了后找婆家我俩要找在同一个村子,让说媒的媒婆必须给一起掂量成两对,我听得懂哑姑说话我明白得了哑姑的意图我不许别人嘲笑她哑,我很坚强很自信,我想我一定能处处保护着她。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是一个聪明懂事又很让人省心的孩子,我一边放羊一边割草一边拾柴禾,忙着玩着的愣是将我小学五年的成绩遥遥领先地排在了年级的第一名。小时候的记忆里唯一让我颓败又深感无奈的是我漫长的学骑自行车史,甚至直到后来学会骑车我都觉得要归功于陪我练车的哑姑。
在十二三岁持续两三年学骑自行车的艰苦历程中,哑姑一直充当着我忠诚的扶车手。父亲在我家大金鹿自行车的后座上横绑了一根木棍,哑姑就抓着这根木棍跟在自行车的后面推着我跑。我两手握着车把,一只脚踩着车蹬子,一只脚在地面上划啊划啊,划过春夏秋冬,划出了新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哑姑就这样扶车小跑着陪我一路划来,我却是怎么都不敢把我的右脚越过中间的那道车梁。而这期间哑姑早利用我休息的档空,轻而易举地把我认为的这件比登天还难的事给学会了,二爷爷去世后哑姑家里买不起自行车。于是遇到周末镇上赶集的日子里,村东的公路上就会出现哑姑纤瘦的身影在前面美滋滋地弓身蹬着车,载着胖乎乎的我讪讪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就冲这一点,我必须得承认哑姑比我胆大,比我机灵。
长大后的哑姑更是灵巧,哑姑绣的鞋垫上的花啊鸟啊的无不栩栩如生,哑姑做的鞋子针脚细密端正工整,虽然不识数,但哑姑织的毛衣毛裤到了该分针的时候她就会分针,穿起来也都相当的可体,我见过她一对一对地扒拉着毛线记针数,但我实在是揣摩不出她在心里是用什么方法去做的计量。
就这样哑姑丰盈了我的整个童年而我却泛白了我们的青春,我没能实现我当初许下的照顾哑姑的小小愿望。
二  婚姻
弃学后,我就跟随村里外出打工的人们走南闯北地漂荡,后来总算在胶东某电器集团落了脚,但我们从事的空调组装、电控检测等活计,不识字的哑姑是干不来的。哑姑就这样仍然给留在了村里。直到有一年,本村里有人在某地承包了座砖厂,回村大量招工,哑姑也要去,二奶奶想着东邻西舍的本村人不少,于是也就放了心的让哑姑跟着去做了小工。
只是到年底,哑姑没有跟着一起回家,她在砖厂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认识了南县一个陈姓的男子,被带回家去做了媳妇。我之所以用“带”没用“拐”字,是因为我后来见过这个被哑姑叫做“大陈”的男子,一副憨厚老实的摸样,老实到不大会说话,而要说话之前脸早已经憋红了老半天。当我面对这样一个拘谨木讷的老实人带着大腹便便即将临产的哑姑回到娘家时,我的伶牙俐齿及二奶奶家一帮子人准备好的责罚言词便统统的没了用处,我们只能祝福。
哑姑给大陈生了个女儿叫聪聪,长得和小时候的哑姑一样漂亮。大约在聪聪五六岁的时候,二奶奶出面到镇上一纸诉书把哑姑的这段婚姻给画上了个句号。
二奶奶有二奶奶的理由,她说哑姑和大陈一个哑一个憨,家里攒提篮鸡蛋都没人能拿到集上去换钱,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二奶奶让把聪聪留给了大陈,她说女孩子长大了能给她父亲中上用,也不枉憨憨的大陈真心地相待了我的哑姑一场。我当时也已经做了母亲,我不知道我可怜的哑姑是怎样撕心裂肺地去想念她留在南县的女儿,可我又得从心里去体谅孤儿寡母的二奶奶也是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地为了哑姑好,她老人家得为哑姑未来的人生把握方向。
离婚后的哑姑,不久就被撮合给我们本村王姓的一个大龄青年,王姓是我村的独姓,王的父亲是一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直喝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王家的仨个弟兄都是各自挣钱盖屋、各自攒钱娶媳妇,老大和老三家通过勤劳致富,而今还都是我村的小康家庭。
我的这个哑姑父排行老二,老实能干,长得也算魁梧,大我哑姑六岁,知道体贴疼护人,哑姑嫁过去不到一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至此,我的哑姑算是过上了如我们大家所说的好日子。
三  见面
仔细想想,从结婚后,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在娘家住几日了,这几年我把自己按班就部的吊搭在现在的单位里,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睡觉,偶尔回娘家也是鲜有的节假日请假回莱州婆家路过歇歇脚,或者是到家天黑了住下来第二天早起赶路,仔细想想几乎大都是这样子,所以也就很久没见我的哑姑了。
大约是2015年元旦前,在一次和表妹QQ聊天时,聊到了我的哑姑。表妹说,哑姑这两年过的很不好,哑姑父几年前就病了。是外出打工时莫名的得了个精神病,也有说随他那个已经过世了的酗酒的老爹,反正通知他侄子给接回来后,就住进了县精神病医院,家里就哑姑带着她不到十岁的儿子过日子。哑姑的婆婆也偏瘫了,幸而还有其他两个兄弟家轮流看着。摊上这样的事,想必我的二奶奶也是始料不到的,她也上岁数了,能给与哑姑的帮助也是寥寥无几了。
听到表妹语音里头说这都是她的命啊,我的心突然就隐隐作痛起来。联想到我们正常人的生活,在面对突然的病痛折磨或者生活挫折时尚且迷惘困顿、无助彷徨,何况是哑姑这样病残的家庭。接连几日对哑姑的惦记是一日多过一日,满满的、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正好当时单位开始轮休,于是我把几年不遇的轮休调在一起,元旦前累计十天全回娘家过,这次一定能去好好地看一看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哑姑。
回家当天下午早早吃过晚饭,我就叫上妈妈一起去院西哑姑家,一拐进她家胡同,我的心就压抑不住的急跳起来。一排三家宅院,哑姑家在中间,左右两家的院墙和门楼都是镶贴了瓷砖,铮明瓦亮、富丽堂皇的模样,哑姑家两扇大门紧闭,门上黑漆隐约褪去了些许颜色,看着门鼻上落了锁,妈妈说这个时间孩子放学,哑姑有可能是接孩子去了。听到有人说话,院里想起一阵高过一阵的狗叫声,西北风顺着胡同呼呼地刮过来,傍黑天的深冬实在太冷,尽管十分失望,但我也没打算和妈妈站在那儿等下去,反正这次要住好几天,改天吧,改天一定再来。
第二天,部分同学在县城小聚,之后我又接着在好友家住了两宿,再回家时,睡到快晌午了起来去到镇上赶集,走着走着,迎面一辆电动车“吱呀”一声在我旁边刹住了轧,然后是熟悉的、兴奋地唤我乳名的声音。
哑姑,是哑姑!
只见我的哑姑头上围了厚厚的围巾,几乎包住了她半边脸,穿一件枣红的几近臃肿的大棉袄,这样的冷天包裹成这么严实,她不喊我,我是绝对认不出她来的。电动车后座上坐着她的儿子,手里拿着一个卷煎饼,一边吃一边冲着我羞涩地笑,鲜嫩的生菜叶子上沾着红艳艳的辣椒酱,露在吃了一半的煎饼卷后头一角,很好吃、很诱人的样子。
我既高兴又急切又有询问地用我俩之间能够沟通的语言告诉她,那天我和妈妈去她家了她家锁了门,哑姑边说边比划着告诉我说,她在后面社区楼的哪家院里干活,串项链之类的手工活,得干到天黑才回家,等等……我说那我就等天黑了再去她家找她玩,我让她赶紧先回吧,先送孩子去上学,然后目送她母子俩骑电动车走远。
下午四点多一点,妈妈家院里的小狗一直在叫,推门一看,是哑姑,她把电动车支在我妈家大门口,看来是刚接孩子放学就来我妈家找我了,我迎出来和她说:走,我去你家玩。推着车还没开门锁,哑姑家栏里养的狗就“汪汪”叫唤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进到我的哑姑家里来。
四合院的布局,东、南、西一圈的平房,天井西侧一根晾衣绳,晾晒着几件洗好的衣服和袜子,洗衣机在南屋门外,开着洗衣盖,也可能是坏了。堂屋里很宽敞,只是天冷的缘故,一些杂乱的东西三三两两的摆放在屋里的角角落落里。没几件像样的家具,正间对门靠北墙的矮组合柜上摆着一台电视,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央视一台的《熊出没》。
堂屋正中间是一张吃饭的方桌,一摞机器煎饼包放在桌面上,俩个盘子,一个盘子里是买的榨菜卷,另一个盘子里是吃剩的炒白菜,地上放着一个电饭锅,敞着盖子,里面熬的稀饭喝没了,只剩周边一圈干吧吧的锅巴。里屋靠南窗放着一张大床,两个被通紧紧靠在一起铺在床上,被子没有叠,仿佛才刚起床的样子,想象哑姑娘俩每晚就在这儿入睡,天亮了起床,我的鼻子一酸,在我哑姑儿子的童年世界里,这儿没有童话没有故事没有责骂训斥,也没有妈妈哼的摇篮曲,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电子游戏。
我还注意到靠床尾的地上摆放着几个花盆,蹲下来一看,两盆菊花,都在伸着嫩绿的芽,一盆是芦荟,还有一盆我叫不出名字,但好像已经打了骨朵,也许等到过年就要开放了。我从小也是喜欢花草的一个人,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花草都是有生命,会沟通、会交流的,而每一个喜欢养花弄草的人都是感情丰富、感性又懂生活的。我是,哑姑也是。
坐到板凳上,我听着哑姑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说着现在的、过去的、既往的事:大陈(哑姑的第一个丈夫)潮吧,离婚了算完了不说他;聪聪(哑姑和前夫的女儿)大高了,比她还高,城里上学了;王建军很俊,屑捏,不听话,哈酒啊有病啦送医院了,过年点灯了就来家了,这个点灯,我的理解是过了年的正月十五……
哑姑好像一下子要把这些年发生的事,一股脑的倒给我听,我一件一件边听边点头,让她知道我理解了。
后来,她从里屋抱出一个泡沫箱子,打开盖子,一样一样地翻给我看,一个塑料袋子里装的是证件,她和王建军的结婚证,红彤彤的呢子褂衬得哑姑的脸也红彤彤的特好看;还有一张折叠方正的A4纸,打开一看是她和大陈的离婚判决书,看完这个袋子我让她系起来放好;下面是几本中国人寿的保险单,之前他们一家三口入的保险,需连交十年的合同,也就刚交了两三年的样子,哑姑父这一病,自去年好像就没交了的样子。叹口气,我知道和她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停保或者停保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一个小纸盒子,她小心地打开,说是银行的钱,让我看看是不是,是一张一千五的存单,还有一张是别人写的贷款担保书,看完我更加小心地让她放好;最后一个塑料袋子里是照片,一张她和王建军结婚时和婆家哥嫂、弟媳及婆婆一起照的合影,一张是哑姑很小时候的单人照,黑白的底色,瘦小的哑姑七八岁的模样,一手打着伞,一手拿着一捧塑料花,这张照片的样子一下子让我想起来童年的哑姑,童年的我,我的眼睛当时就湿润了。
四十多岁的人了,在经历了这么长的岁月这么多的坎坷这么多的生活磨难后,我的哑姑对我的信任对我的亲热没有一丝一毫的缩减啊!而我呢?这些年忙忙碌碌地过活,岁月匆匆,我在追逐自己所谓梦想的时候,差点忘了最初梦想的起点啊!
末了,哑姑还认真地问我:再生个闺女还要钱吧?不要了吗?我知道她可能隐约知道点儿并和我打听的是当时即将要放开二孩的政策,我摇摇头摆摆手和她说,马上就不罚钱了,“噢,噢!”我看到哑姑眼里流露出喜悦和无限的希望,“再生个闺女,洗洗缝缝,中用啊!”
这么一听我便更加惭愧了起来,?哑姑说的这个道理,我懂,大家都懂,正常的同龄人都在考虑生二孩年龄已大和养二孩压力超大的情况下,大都选择了排斥或放弃。我的一字不识、被生活困苦层层包裹、重重折磨的哑姑还有这么一个单纯而美丽的愿望,这在她是一件多么幸福又美好的事啊!
老天啊,求您让我的哑姑父来年元宵节就健健康康地好起来吧!请赐给这个家庭健康、平稳、吉祥和安宁吧!
四  生活
我的祈愿并没有应验。近几年,一再听到哑姑一家的消息,却是越来越不好了。
从第一次进医院后,哑姑父的精神病就进入了时常发作的恶性循环。前几年好的时候,偶尔还能在清醒的时日,到村后的砖厂做几天工。而最近这一两年里,已是彻底不能自理了。自己一个人时常自言自语、东翻西找,对酒的嗜好已经严重超过了他当时那酒鬼父亲。我的可怜的哑姑,一边接送儿子上学放学,一边到村里的手工厂里叠纸盒,赚点微薄的工资,仅够维系娘俩的日常零花销。
幸好,现如今农村针对特殊家庭有低保政策,哑姑父住院的费用应该是上级财政给支付了,感谢我们伟大的祖国。
去年冬的一个夜晚,表妹告诉我说,看到村头闪烁着一辆警车,具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才听说,原来是犯了病的哑姑父,点燃了衣物,引燃了家中的洗衣机。邻居闻到刺鼻的塑料壳味,赶紧打电话报了110。村后几里之外的镇派出所出警,配合村委的好几个人,才把又蛮又壮、嗷嗷乱叫的哑姑父塞进车送到了县精神病院。
上周回家,我特意去老屋院子附近转了转。村西的路大都在平整,说是要砌水泥路,村里马上就实行“户户通”了。各个街头巷尾都是站街头的邻里乡亲,走到哪里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啦啦家常。
忽然,西院的门“吱呀”一声,二奶奶推门出来了,沉浸在浓厚乡情里的我,赶紧迎上去拉着她揣在袖子的双手,喊了两声“二奶奶、二奶奶呀!”可是二奶奶并没有我预期中的反应,她用一双陌生的眼神半是闪躲半是疑惑地打量着我。“她不认得你了!”西院的二嫂一边用指着脑袋,一边和我说,她这里不好使了,就知道吃饭了!问她吃什么啊?都是吃的煎饼卷咸菜!看着眼前这个饱经风雨却已茫然无觉的老人,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唉,生活的种种际遇,真真不是二奶奶所能始料预及的!她老人家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击和对抗生活给予她的一次又一次磨砺和打击吗?
自二爷爷走后,这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拉扯着四个孩子,愣是用她一个人羸弱的肩膀,挑起了那个清贫如洗的家。一年到头养两头肥猪,一年到头舍不得买一次肉……总算是熬到儿女都结婚成家了,可放在眼前的哑姑一家,倒真成了一根咽不下、吐不出来的梗,我的年轻不怕苦、年老尝尽苦的二奶奶这是患了老年痴呆症选择性失忆了!
哑姑啊,我的亲人呐,幸好你不和我们常人一样也有千种愁肠、万般思绪,我真心希望你永远拥有一颗不知世间疾苦、简单快乐的心!
从老屋回来的路上,我特意绕道来到哑姑家的房前。隔了门板还不等我敲门,院子里已经传来拴着绳索的小狗“旺旺”的叫声,一只艳红冠子的大白鹅从门缝下伸出脖子张大嘴巴“嘎嘎嘎”的直叫唤,引得一群老母鸡在后面叽叽喳喳、咯咯嗒嗒的回应着,多么温馨的一个农家小院!
东邻家的小媳妇推门出来告诉我说,看见我的哑姑午饭后推着小车放了一大盆衣服,可能是去东岭水库边洗衣服去了。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那轮画面:蓝的天,白的云,青远的东山脚下一片波光粼粼荧光闪烁的秋水,我仿佛看到哑姑正挽着袖子抡着她的洗衣棒“叮叮梆梆”的在捶洗衣服,飞溅的肥皂泡沫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七彩的光……
一股浓热的潮湿泛上我的心头,这一切的一切原本是我从小就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我亲爱的哑姑啊,你一定要好好的过活!生活再多苦,都不要轻易去认输!一切都会过得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我内心无比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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