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蝉话：回到童年

梁东方

找蝉蜕让人重新找回了儿童的专注，找回了全神贯注不及其余的人生状态里才会有的那种天然的乐趣。

那种全神贯注的寻找状态，想来都让人情不自禁：手持一个长长的树枝，专一在树林中一棵树一棵树认真地寻找，每一棵树都需要来来回回转好几遍。

第一遍是看地面上，地面上围绕着树干的一圈，及其周围有灌木和稍高些的草花的地方；第二遍是树干上树枝上，这需要用手里的长树枝去一个个打下来，又是蹦又是跳，打下来一个就得盯着蝉蜕飘落的地方，赶紧去拾起来，否则过一会儿就很难再找到了。第三遍是打扫战场，将地面上再转着看一回，将树枝上再仰着头望一回，往往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自己都纳闷，怎么刚才就是没有看见！

这不，现在就终于实现了一直都有的一个梦想，那就是在一个面积不大的地方找到了蝉蜕的“窝”！

哪里都是，捡都捡不过来，东一个西一个，一下俩，一下仨！在这个有大柳树为依托的灌木丛中，整个一个夏天的蝉蜕都没有人打扰，都在这里存着呢。不管是依旧挂在树叶上的还是已经落地的，都一一收获到了自己的塑料袋中。自己像是一头野猪在灌木之间近于匍匐地钻来钻去，偶尔站起来，将目光在灌木的枝叶之间逡巡摘取又发现的蝉蜕，就已经算是休息了。

这样的休息是不舍得持续多长时间的，一旦眼前的灌木枝叶上没有蝉蜕了，立刻就又蹲下，一头钻到灌木丛中。忘记了汗水，任凭蚊子在脖子里在下巴上甚至脸颊上咬得人痒痛难耐，一律都置若罔闻，什么也顾不上，什么都不再有感觉！只是一门心思地专注地拨开树枝，将地皮上的草棍掀去，将一个一个大有捡不及之势的蝉蜕纳入袋中。最紧张的时候甚至屡屡出现已经装到塑料袋里的蝉蜕又跟着手掌跑了出来的现象，还有一次甚至是一下倒出来很多蝉蜕……

梦想，不管多么离谱的梦想，你只要一直有，就总有实现的可能。一朝实现，便心满意足，臻于人生的顶峰体验之中了。

这种寻寻觅觅走走停停，一会儿蹲下一会儿抬头，只专一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情形，大约真就是只有童年才有过的了。何况还可以将手机里的广播软件打开，一边听音乐听小说一边找蝉蜕，就更让人进入无我之中了。找蝉蜕的劳动和音乐的节奏与小说世界里的飘渺，都无比真实，反而是周围的世界变得虚幻甚至不存在起来。

不管天气多么炎热，不管有多少人都已经忍无可忍地对天喘息，你这里依然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我自己非常钟情于这样的一种情境，很有点乐此不疲的意思，天天都想抽出时间来让自己赶紧重温此境。

儿童不知冷热，不知季节，即便知道也仅仅是当下而已，不会前瞻和后顾。这固然常常在没有人照顾的时候陷自己于险境，但是却有一种成年以后再难寻觅的天真与纯正。找蝉蜕的过程中，庶几乎可以臻于那样的化境，至少是在某些时刻可以让人重回童年。

我们都很忙，忙着工作，忙着挣钱，忙着苦恼，忙着挣扎，但是什么样的忙之中也不会有这样找蝉蜕的快乐。这样与季节同步，与最没有乐趣的酷暑同步的快乐。

人生其实没有什么可以一直忙下去的事情，名利而已的东西都不值得一直忙。这样随着季节而来又随着季节而去的节令之事，是不可或缺的人生享受，不可错过。

有人说，等老了，退休了再享受你说的这种快乐吧，我要在年轻的时候更多地努力。逻辑上固然是可以这么说的，但是一切都等到退休以后才开始，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自己那时候已经什么也都不会了。任何习惯、爱好和乐趣，都是终生培育在自己的行为模式中的，很难想象退休前没有的东西会在退休以后突然到来。

而且，即便你没有来做这样的无用之事，是不是也不过还是看电视玩游戏聊大天逛大街，并没有真正让时间变得更有意义，反而不如这样直接返身回到童年的无用之用的活动，更可以让自己身心健康，从而使自己其余的时间变得有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