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故乡的苕果儿

“有女莫说(嫁)秃山(独山)镇,苕吃苕渗(下饭)苕垫困”,这是儿时每年红薯成熟时节,奶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虽不知道独山在哪儿,但是从奶奶的话里,我却知道了独山是一个苕很多的地方。我非常喜欢吃苕,特别喜欢红薯那甜糯独特的香。虽然奶奶笑称我是“苕吃苕”、“上辈子可能是头猪”,却依然不能改变我对苕的喜爱。我常想独山在哪儿,要是我也是独山人就可以有吃不完的苕了。我的故乡也种苕,每年苕成熟后,一般是把它们合在饭里顶粮的,但每年冬天,奶奶总会拿出一点苕来做成苕果儿。

每年冬至刚过,奶奶总会选一个晴好的天做苕果儿。吃过早饭,奶奶收拾停当后,就搬开条凳,移开大方桌,揭开苕窖的盖子,然后就喊我来帮她拿苕。奶奶把双手放在我的腋下,提着我的两只胳膊,慢慢地把我放入苕窖,待我拿到足够的苕之后,再把我拉上来。我最喜欢下苕窖帮奶奶拿苕,因为每次拿完后,奶奶拉我上来时,总会“嘿”地一声,把我撂高再放下,我也会耍赖地要奶奶多撂几次。奶奶把苕捡到提篮里,提到门口的池塘里洗净上面的泥,然后倒入大木盆里刨去皮,切成丝或片晒干,留下大部分以作我这只馋猫日后的零食,或留着待第二年春上新鲜苕吃完后,用来合饭贴补粮食填饱肚皮。一小部分留做过年的时候用沙子炒或用油炸待客。这是苕果儿里面制作最简单的一种,因为制作工艺简单,因此也是做得最多的一种。虽然吃起来有点硬,但在那物质匮乏的时代,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记忆里还有一种苕果儿,要比这种简易苕果儿好吃,但它要比这种简易苕果儿多一道工序。因为这种苕果儿不能合在饭里顶粮食,所以除了做少量的待客,一般是不会多做的。奶奶每次做这种苕果儿的时候,总是先把苕去皮放在汤罐里喝(煮)熟,然后把它们倒在一个大簸箕里晾凉,再把它们切成片,这种煮熟的苕,切起来比生苕难多了,因为切的时候它们会紧紧的粘在刀上。奶奶切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把它们弄疼了一样。每切下一片,奶奶就会轻轻地从刀上把它们抹下,再切下一片。这时候,我总会乖乖地把奶奶切下的苕片,拿到晒筐里排整齐。那一片片金色的苕片,宛若一片片金黄的琉璃,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甜香。之后,我会拿着系着布条的竹竿,充当稻草人的角色,不让鸡偷食,不让麻雀偷嘴 ,但我总会禁不住诱惑,不时地偷拿一片,早把奶奶叫我不要偷吃的话当作耳旁风了。

晒了一天后,苕片已不像刚切下那样怕人碰了,第二天,奶奶就把它们切成丝,晒干后母亲会把它们装在一个布袋里,很随意地挂在穿蚊帐的竹棍头上,留待炒了或炸了过年待客。我也曾打开布袋偷吃,但这种没经过炒炸的苕果儿,你根本就咬不动,纵然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咬下一丁点儿,你也没办法把它嚼碎,我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把它挂在我眼皮底下。但炒熟了的苕果儿,就会色泽金黄、又香又脆叫人越吃越爱吃。

美好总是和精细相连的,苕果儿也一样。故乡的苕果儿最好吃的,莫过于用苕和糯米饭一起做的了。因为糯米少,加上要揉糖,所以用糯米来做苕果儿的就更少了。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家里只有一年做过,数量也不多,除了待客,我几乎就没有尝过。后来慢慢生活好了,糯米有了,家乡的人们也不必再种红薯顶粮了,苕也没有了。所以我对那年的苕果儿,就像《芋老人传》里的书生,始终对芋老人的芋头念念不忘一样,因为它如同年轮一样,已经深深地嵌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那年母亲叫奶奶煮糯米饭,我心里一喜:“有糯米饭吃了。”要知道在那年月糯米是很金贵的,除了外公外婆这类重量级的客人来和过年冻米籽的时候会有糯米饭吃,其它的时候几乎是不可能吃得到的。那天饭煮熟后,母亲没有给一点我吃,她跟奶奶一人端着糯米饭,一人端着喝(煮)熟的苕,就出门了,我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跟在奶奶的后面。她们径直到了小队仓库西边的小屋,这里有一个碓臼,每年过年做高梁粑的时候,母亲和奶奶总要先到这里舂高梁。我越发不解了:“她们这是要干什么呀?”母亲搬开盖在碓臼上的塑料布,打水把碓臼洗干净,然后把糯米饭和苕一起放在了碓臼里。随着母亲的一次次的踩踏,镶在木板上的石柱也一次次砸在碓臼里的苕和糯米上,奶奶也没闲着,她用舂槌一下一下地拨动里面的糯米和苕。因为怕被舂槌撬到,更怕那圆柱形的石柱砸到,奶奶旁边我是不敢呆的,于是,我就跑到母亲的旁边,跟她一起踩木板,哪知人小体重轻,跟母亲踩下去后,来不及及时抬脚,一下子被木板弹的跌坐在地上,无奈只好在旁边乖乖地坐着。一会儿,碓臼里的苕和糯米就混合成一体了,变成了粉黄色,这种黄只有初春柳树的嫩芽上才有,好看极了。奶奶叫母亲停下不要再舂了,然后用一根”丫“形的木棍把那石柱撑起,舀起了里面混合的糯米苕。回家后,母亲和奶奶用薄膜纸包成圆柱形和扁圆形,待它固定成形后,切成丝或圆片晒干备用。

快过年的时候, 母亲在锅里倒入当年的新鲜棉籽油,用小火炸。我围在锅边,看一个个苕果儿从锅底浮起,逐渐变成金黄,不要说吃,光是闻到那香味,舌头两边就生津。母亲捞起苕果儿,我等不及它变凉,就拿起一个,感觉太烫又放下,把手放在裤子上擦擦又拿了起来,放进嘴里,又香又脆,那一刻就觉得,也许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苕果儿了。

如今,商店里各种食品琳琅满目,只是再也吃不出儿时故乡苕果儿的那种香甜,难道苕果儿只是留在记忆里么?听人说鲍照路那有一家老王苕果儿,跟儿时的苕果儿味道一模一样,我期待着它就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作者:程俊   黄梅县实验小学教师 黄冈市作协会员  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网》、《黄冈日报》、《鄂东晚报》、《东坡文艺》、《黄石周刊》等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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