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王二

以缄默,以崇尚,以痴迷,我寻找王二。
我在图书馆抽出了一本旧书。封面泛黄,与《黄金时代》这个书名过分契合:让我忍不住想起那个年代的喧哗,尘土飞扬。同学抢过去翻看,丢来嘲弄。而我好像早就读了许多年,如今又重逢;仿佛它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等我长到能读懂一点东西的年纪,主动送给我。《我与地坛》说:”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于是我也说:自从读到这本书,一场漫长的寻找拉开帷幕。
我从隐秘的青铜时代追至眼花缭乱的白银时代,想要拿网捕捉他跃动的思想,却常困在嬉笑讥讽之间,混淆了内核与意象。这个王二,藏在他的黄金时代。许多人读过这段话:“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还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槌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样。可是我二十一岁生日时没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槌不了我。”他写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感,无奈,还是可惜?我说不清楚。只是看见他的骄傲,信笔由缰。
在他许多书的自我介绍里,王二是个科班出身的工程师,还是个科学家。可是在《青铜时代》里,他研究中国古代史。他在小说里写小说,在小说的小说里化身为主角,走进灰蒙蒙的长安城。象牙塔一样螺旋扭曲的《万寿寺》,是他构建的诗意世界。他写下薛嵩,在一个酷热的炎夏去湘西当节度使。薛嵩在一个虚构的中古边城活得寂寞又自由。失去记忆的王二活在车水马龙的北京城,寂寞又自由。薛嵩在长安城有自己的房子——那座湖心的水榭。而慢慢恢复记忆的王二回到研究所。小说最后,王二回到长安城,在雪翻滚起的沉重的涛声里睁开绝望的眼睛。“所谓真实,就是这样令人无可奈何的庸俗。”《万寿寺》里的王二,在历史故事里讽刺当下,我却觉得他字里行间一阵阵失意,挥散不去。
我追寻王二,王二的影子又在我自己身上看到。在一本本书的经过里,我走进湖心的水榭:在四面微白的纸壁中间,火盆在屋子离散发着酸溜溜的炭味儿;而屋外,则是一片沉重的涛声,这种声音带着湿透的雪花的重量。明天早上,我就要去湘西当节度使。我还没有到二十一岁。我的黄金时代还没有来临。
1997年,王小波因病在北京逝世。因此一个黄金时代已经逝去,再也回不来。可是对我来说,王二仍在等我,等我迎来黄金时代,等我从他数不清的意象里捞起一块灼烧的思想,等我找到他。
我于是寻找王二,以痴迷,以崇尚,以缄默。
【推荐语】是一篇切入点独特有趣的读后感(这么分类可能有些武断,但谅我才疏学浅,找不出更合适的归类)。作者有机地将自己阅读王小波以来的心路历程地串联在一起,逻辑清晰,语言自然流利,值得一读。(吴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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