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贝宁:赢了一切,失去了她
43岁这年,撒贝宁成为了父亲。
一双儿女出生后,撒贝宁发出的第一条微信,是给自己的母亲,他写:“妈妈,今天你成为奶奶了。”
这一年,是撒贝宁母亲去世的第6年。
母亲去世之后,撒贝宁在镜头前哭的次数,多了起来。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今年8月。
彼时,撒贝宁正在录制一档节目。一天早上,他起床后从屋里向外看去,看到一位母亲正拿着棍子追逐自己的孩子。
一边跑,她一边笑着和邻居解释:“不行,这次必须教训他啦”,而孩子则一边哭,一边在田埂上越逃越远。
撒贝宁就站在窗边,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他说:“我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们再也没有这样被棍子追着满街揍的日子了。”
这几年,母亲的离世、孩子的诞生以及年纪的增长,让撒贝宁变了许多。
过去,人们几乎很难从撒贝宁的节目中,看到太多沉重的东西——这位“北大还行撒贝宁”,总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消解各种话题。
而如今,他依然擅长活泼,可是话题中却增加了更多对于这个世界的感悟。
一位熟悉撒贝宁的朋友说,撒贝宁在成为父亲之后,变了许多:“他整个人变得更加透明,也变得不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感。”
或许人到45,撒贝宁才终于“被迫长大”。
撒贝宁成长在武汉,他形容自己8岁之后的所有回忆,都和长江边上的大坝有关。那时候每天放了学,他都会和同学一起,沿着大坝走回家,年纪再大一点,班上的男生们还会约着喜欢的女生一起,在大坝边散步。
许多年后,撒贝宁依然能够清晰回忆起大坝边上的泥土味道:“有点像在乡间的田垅上走路,站得高看得远,这边是长江,那边是城市。”
但实际上,聊起自己的故乡,撒贝宁说:“我很难将自己归类为典型的武汉人。”
撒贝宁出生在广州,成长在武汉,而他的母亲则来自东北。因为父母都就职于南海舰队文工团,所以在撒贝宁8岁之前,他都和妹妹撒贝娜一起,生活在部队大院里。
撒贝宁小时候
从小,撒贝宁就喜欢参加大小文艺汇演。一次幼儿园的老师让他在话剧中扮演“大灰狼”一角,最开始,撒贝宁哭哭啼啼地不愿意出演,原因是觉得“大灰狼是坏人”。后来老师对他说,这个话剧有8个角色,7个都是小白兔,大灰狼只有1个。那份独一无二很快吸引了撒贝宁,这之后,他欣然接受了大灰狼这个角色。
回头看,在撒贝宁的人生里,只要处在团体中,他充当的角色大部分都是独特的“统领者”。比如,在部队大院里,他永远是那个带着孩子们偷萝卜、爬树捉鸟的“孩子王”,每当孩子们凑在一起排练节目时,他也总能给每个人找到合适的角色。
当然,这种过于活泼的性格,也会带来一些弊端——比如受伤。从小到大,撒贝宁身上曾经有过五处骨折,最早的一次发生在6岁,而在这5次骨折中,有2次是在短短3个月里,骨折了同一个位置。
为此,撒贝宁没少挨揍,用他爸爸的话说就是:男孩子的耳朵是长在屁股上的。
无忧无虑的部队大院生活,在撒贝宁8岁那年落幕。那年,因为父母转业,撒贝宁和妹妹与父母一起从广东湛江搬到武汉,撒贝宁也不得不转学进入新班级。
陌生的环境与全新的班级并没有对撒贝宁造成太多困扰,他很快适应了这一切,并再度和新同学们打成了一片。
就这样,几乎不需要任何缓冲期,“社交达人”撒贝宁开启了他的另一段学生生涯。
在18岁之前,周围人聊起撒贝宁,用到最多的评价就是“普通”——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成绩,普通的家庭。唯一不普通的故事,发生在他18岁那年。
1993年12月,撒贝宁所在的武汉一中,收到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函的寄出方是由北京大学与清华大学联合举办的艺术冬令营,邀请武汉一中的学生参与。老师们在学生之间搜寻了一番,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撒贝宁身上,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曾经在中学的文艺汇演中,一个人在台上干了五件事:主持人、小品演员、舞蹈演员、独唱演员、女声男声小合唱。
就这样,撒贝宁代表学校,出现在了冬令营上,并且在闭幕式上演唱了一首《小白帆》,凭借这首歌,他“漂流”进了自己人生的下一段奇幻之旅。
至今,撒贝宁都记得1994年3月28日那天的晚自习,一位同学突然冲进班里,告诉撒贝宁年级主任正在找他。当时撒贝宁脑海中冒出的第一想法是:“是不是因为我中午给女生传纸条被发现,现在要被开除了。”
抱着满心忐忑,撒贝宁来到办公室,推开门,发现里面坐了一排老师,其中一位老师笑着对撒贝宁说:“回去告诉你爸妈快点请客,不然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不给你。”
几乎立刻,撒贝宁就明白了老师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说:“我感觉我的高中生涯,就在那一瞬间结束了。”
如今看,“没有参加过高考”已经成为了撒贝宁“凡尔赛”的段子,而在当时,知道消息的撒贝宁,立刻跑回家中抱着爸爸大哭。看着眼前大哭的孩子,撒贝宁爸爸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是不是又被揍了?”
纵使后来撒贝宁常说,自己进入北大“全凭运气”,但无论如何,普通男孩撒贝宁,进入了不普通的北大法学系。在北大读书的那几年,撒贝宁也没少折腾。
作为宿舍里唯一一个来自城市的男生,撒贝宁的舍友形容他,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的,蹦跶着就去上课了:“找撒贝宁很简单,哪里人多,哪里就有他。”
在学校里,撒贝宁先后担任过广播电台的副台长,合唱团团长,戏剧社社长,篮球拉拉队队长等职务。
基本上每天,大家都可以从学校的各个活动场所里看到他的身影。
在北大读书的撒贝宁
唯一消失的时候,是在每学期考试之前的前三天,每到这时,撒贝宁都会将自己关在蚊帐里进行“突击战”,就连三餐,都是舍友从蚊帐外面送来的。谈起为何是在蚊帐里学习而非图书馆,撒贝宁说是因为躺着看书大脑供血充足,效果更好。
如今看,撒贝宁的这套理论是否科学不得而知,但是使用这套方法的撒贝宁,却在大学几年拥有了不错的成绩,甚至在大四那年,被保送了北大法律系研究生。那一年,撒贝宁23,除了被保送北京大学研究生外,他还获得了一张央视的通行证。
撒贝宁旧照
1998年,中央电视台筹备《今日说法》栏目,制片人另辟蹊径,希望找到一位法律系毕业生,而非传媒专业的学生担任主持人。以此为契机,撒贝宁在老师的推荐下,获得了面试的机会。
彼时撒贝宁并没有太多主持经验,他甚至连一身正式西装都没有。面试当天,他穿着从隔壁宿舍借来的西服,打了一条红色领带,将两侧头发用发蜡一齐梳了上去,就这样出现在了央视大楼前。
比起被面试,撒贝宁更觉得这是一个骗局——“中央电视台怎么会找我这样的人去做主持?”在那次面试上,因为没有主持经验,撒贝宁只能坐在演播厅里,将自己的毕业论文背了一遍,但没想到,正是凭借这次“不靠谱”的面试,撒贝宁进入央视,成为了《今日说法》的主持人。
主持《今日说法》时期的撒贝宁
曾经同在中央电视台担任主持人的张绍刚,形容刚进入央视的撒贝宁为“又瘦又小,像一只没长毛的猴”:“逢人就叫老师,永远咧着厚嘴唇笑。”那时候,没人想到,这个“长得像猴一样”的男生,会在日后成为国内顶尖的主持人。
主持《今日说法》时期的撒贝宁
2010年,央视进行频道改革。《今日说法》被归到了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因为频道内娱乐主持人不够用,而撒贝宁是台里出了名的“开心果”,于是台里打算让他去尝试一下娱乐类的节目主持。但没想到,撒贝宁的幽默和综艺节目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以《了不起的挑战》为首的几档综艺节目,让撒贝宁幽默的形象深入人心。
这之后,人们再说起主持人撒贝宁,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法治在线》里严肃的主持人,而是一个在综艺节目里耍宝搞笑的段子手。以“全新形象”出现的撒贝宁打动了许多观众的心,其中也包括“国际章”章子怡。
2011年,章子怡为了宣传和郭富城的电影《最爱》,登上了撒贝宁主持的节目《我们有一套》,站在台上,章子怡因为撒贝宁的妙语连珠,被逗得开怀大笑。
登上《我们有一套》上的章子怡
与主持人撒贝宁
在这之后,章子怡与撒贝宁因为工作的原因,频繁碰面。几个月后,两人的恋情开始渐浮出水面。关于他们的恋爱报道开始出现在娱乐消息的头条。对于这段感情,两人并没有过多遮掩,撒贝宁甚至在自己的微博上,大方称章子怡为“Sweet Candy”(甜甜的糖果)。
在章子怡因为电影《一代宗师》出席柏林电影节的时候,撒贝宁还特意在微博上写了一首藏头诗——“宫二若梅,柏林绽放”送给女友。
撒贝宁发的微博
然而这段感情只持续了一年的时间,就宣告结束。关于分手原因,众说纷纭,但当事人却从未正式回应,只不过,再聊起爱情,撒贝宁多了一些感悟:“我觉得在感情里,精神上的门当户对,是最重要的。”
在这之后不久,那个被撒贝宁称为“人生中的奇迹”的女孩,就出现在了他的人生中。
遇见加拿大女孩李白那年,撒贝宁38岁。
撒贝宁与李白
和撒贝宁从小“皮”到大不同,李白从小就是一名学霸,从小学到高中,她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名。大学那年,因为对于中国的喜爱,李白来到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读书。在她最初的人生设想里,在中国生活本来只是一段体验,等到大学毕业后,她就会回到加拿大生活。
然而,临近毕业,一档名为《吉尼斯中国之夜》的节目联系到了李白,邀请她在节目中担任“吉尼斯世界记录认证官”。对于彼时的李白而言,“吉尼斯”三个字充满了诱惑,她说:“加入节目的最初,我只打算工作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后来有一些别的原因,让我离不开中国了”。那个被李白称之为“别的原因”的人,正是撒贝宁。
撒贝宁与李白相识于节目《吉尼斯中国之夜》,台下,撒贝宁常常会教李白一些小众的中国词语。两人之间的感情很快升温,并确定了恋爱关系,这之后,他们一起去国外参加活动,去长白山看冰雕,回到撒贝宁的老家武汉吃热干面。
撒贝宁说,李白最吸引他的一点是:“她和我一样,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好奇”,而李白则和旁人形容自己的男朋友:“好玩、有趣,是我排解压力的主要方式。”
2016年3月28日,撒贝宁与李白领证结婚,这一年,撒贝宁刚好40岁。
之所以选择这个日子,是因为22年前的3月28号,撒贝宁收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撒贝宁与李白登记当天
时间一晃而过,当年那个哭着从楼梯上跑下的男孩,变成了男人,牵着妻子的手,再次走上楼梯。撒贝宁将自己的婚礼现场设立在了武汉的一片小型户外森林里,而主持人是他多年的好友,尼格买提。
站在舞台上,撒贝宁拉着李白的手,深情告白:“虽然我40岁,请让我从今天开始像一个14岁的男孩一样,跟着你,我们去看遍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
撒贝宁与李白婚礼当天
说这话时,阳光从斑驳的树木中投射下来。看着光,撒贝宁说:“今天天上有一个善良的灵魂在看着我们,我相信,这个阳光是她送的。”而这个被撒贝宁称为“送阳光的人”,则是他的母亲。
在撒贝宁的人生中,他的很大一部分性格构成,都来源于他的父母。比如他对于艺术的喜爱,是源于父母小时候的“无意识培养”。
再比如,他对于世界的态度,以及为人处事的方法,则源于父母的人生态度。在撒贝宁的成长过程中,曾经有过一段“动荡时期”。那时父母因为转业离开了生活近10年的城市,开始不停地搬家、找新工作,过程中偶有不顺,但是在撒贝宁的记忆里,父母从来没有过抱怨。
对于年幼的他而言,父母的从容与淡定成为了一种“能够对抗所有艰难的力量”,并在他之后的成长过程中,影响深远。而对撒贝宁而言,父母是陪伴他成长的人,也是让他一夜长大的人。纵使母亲已经离开了8年, 但至今,撒贝宁依然能够清晰地记起,与母亲有关的几个瞬间。
在撒贝宁读大学的那个年代,手机还尚未普及。有一次他妈妈来北京出差,提前写信告诉撒贝宁,自己要来看他,撒贝宁看完信之后,便将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到了和妈妈约定的那一天,他在学校里忙活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想起来,妈妈正在学校对面的招待所里等他。
彼时已经晚上八点,撒贝宁火急火燎地跑到招待所,发现招待所正在停电,而打开妈妈的房门,发现她正独自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点着蜡烛吃泡面。每一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某个片段被无数次想起。那个片段,只在生命中出现一次,就会在往后的回忆里无数次地激活。
昏黄的烛光里、吃泡面的妈妈、异乡的招待所,在一刹那深深烙进撒贝宁的记忆。
从此,撒贝宁的青春里,并不只有欢声笑语和轻舞飞扬,还有伴着烛光摇曳的愧疚和忧伤。
看着这一幕,撒贝宁突然站在门口放声大哭,愧疚、懊恼的心情一股脑涌上心头,那一晚,无论妈妈怎么哄,他都无法停止哭泣。
撒贝宁说:“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长大了。”工作之后,撒贝宁越来越忙,除了担任《今日说法》的主持人外,他还常以嘉宾主持的身份出现在多档节目中,并在各大综艺晚会上频频露面。那时为了能够与父母多些团聚的机会,他做了一件后来被自己称为“这些年最后悔的事情”:在2005年,将父母从武汉接来北京。但是后来撒贝宁发现,把父母接来北京与让他们生活在武汉,对自己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忙碌的工作,依然让他没空陪伴父母。
但对父母而言,他们却远离了老朋友、老同事、以及家里的亲人,来到一个陌生、匆忙的城市。
父母以为能够天天和子女在一起,然而大多数时候,偌大的家中还是只有两位老人四目相对,十分寂寞。
那时撒贝宁总想着,等到日后不忙了,一定好好陪陪父母。然后,世事无常。2013年,撒贝宁的母亲因为突发脑出血,被送往医院。撒贝宁始终记得,母亲离世前最后的样子,彼时她已经不太能说话了,但依然紧紧地盯着撒贝宁。
撒贝宁趴到母亲跟前,问她:“妈妈,你想说什么啊?”
母亲看着撒贝宁,对他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不要感冒了”。
那之后不久,母亲就离开了人世。
母亲走了之后很久,撒贝宁有一次在家中收拾东西,找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铁盒子。打开盒子后,撒贝宁发现,母亲把他从小学一年级到大学毕业的所有学生手册、成绩单、录取通知书都仔细分类收好,整齐码放在盒子里。
生而为人,一个孩子,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把妈妈当成自己的全世界。但是一个妈妈,在成为妈妈那一刻起,就能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全世界。这份不对等的深情,造就了伟大,也造就了心酸。
捧着盒子,一边看,撒贝宁的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那些撒贝宁都已经忘记的回忆,母亲却都收藏在了一个盒子里,而如今,盒子一打开,关于过去的全部回忆,一起扑面而来。
撒贝宁说:“看着那些东西,我突然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父母在的时候,人生尚有来路,一旦父母离开,人生只剩归途。”
从1999年进入《今日说法》至今,撒贝宁已经成为主持人整整22年了。
他说这些年来,“主持人”的身份带给他最大的收获是“学会面对遗憾”,而真正的遗憾是“没有太多收获”。这两个答案相互呼应间,像形成了一个圈,而撒贝宁身处其中,逐渐找到了人生的解法。
他说:“30岁以前我没有遇见高山,30岁以后我才渐渐体会到生活的艰难。”
“越活,我越觉得生活是一个太艰难的课程。”
2019年底,随着妻子李白产下一对龙凤胎,撒贝宁的身份,也进行了“升级”。
撒贝宁妻子李白孕期照片
在43岁那年成为父亲之后,撒贝宁反而变得克制了许多,他说每次想抱自己的两个孩子时,他总会提醒自己:“他们是两个独立的小人,你要让他们自己去探索这个世界。”
望向两个孩子时,撒贝宁或许会想起:
年幼时,那个无忧无虑奔跑在部队大院的自己;
少年时,那个大笑着走在长江大坝边上的自己;
青年时,那个第一次坐在闪光灯下的自己。
如今,时光过去,45岁的他还是撒贝宁,他也不再只是“撒贝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