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猫，一个很有趣的国际文化现象 | 陈子善
本文配图均选自《世说猫语》
猫，这种可爱的对人若即若离的小精灵，近年来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乃至精神生活中所占的位置已经越来越突出，不仅全国养猫人群日益壮大，网上网下关于猫的各种书籍、画册、影像、视频也层出不穷，衍生的文创产品更是丰富多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猫对我们的重要性已与日俱增，或许将来有一天在人类生活中，猫所受到的宠爱会与狗平起平坐，甚至超过狗而成为与人关系最亲密的动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应该指出的是，古今中外许多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都是“猫奴”。以欧美和日本为例，远的且不说，十九世纪以降，他们就为我们留下了为数相当可观的以猫为题材的文艺精品，举其荦荦大端，写猫的名著，有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梦游奇境》中的猫、波特莱尔《恶之华》中的咏猫诗、夏目漱石的《我是猫》，美国女作家莉莲·布朗甚至写了大受欢迎的“猫侦探”系列；画猫的名绘，有比亚兹莱、马蒂斯、毕加索、马尔克等笔下的猫，都举不胜举。戈蒂耶所说的“猫是一种哲学的、整洁的、安静的动物”，海明威所说的“猫是绝对的诚实：人类会出于这样的原因或那样的感情有所隐藏，猫则不会”，多丽丝·莱辛所说的“人和猫虽属不同族类，但我们企图跨越那阻隔我们的鸿沟”，都富于哲理，引导我们进一步思考人与猫的关系。这一切，无疑是一个很有趣的国际文化现象。
对猫的关注，中国文学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样远的且不说，新文学勃兴之后，就有不少名家写过猫，其中有小说如老舍的《猫城记》、钱锺书的《猫》，有诗如朱湘的《猫诰》、高长虹的《猫眼睛》，而以散文为最多。早在三十年前，友人陈星兄就编了一本《文人与猫》（1991年1月北岳文艺出版社初版），对现代作家所写的猫文作了初步梳理。虽然他不养猫，但他提出了“中国文人更加善于在猫的身上发挥，所著‘猫文’分外诱人”的观点，我深以为然。
由于我自1992年秋以后开始养猫，所以在《文人与猫》出版十三年后，也编了《猫啊，猫》（2004年6月山东画报出版社初版）；又过了八年，我以“单闻”为笔名又编了《猫》（2012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这两种猫文选集虽然也收入内陆和港台当代作家的猫文，但现代作家的猫文却是主要的。综合上述三书所录现代作家的猫文，计有苏雪林、郑振铎、鲁迅、夏丏尊、徐志摩、鲁彦、林庚、马国亮、章克标、宋云彬、周作人、靳以、郭沫若、金性尧、许君远、许地山、丰子恺、梁实秋诸家，如果再加上新中国成立以后写下猫文的老舍、冰心、季羡林、杨绛、孙犁、汪曾祺等现代作家（以上均以写作或发表时间为序），我以为这份名单是十分骄人的。现代文学史上那么多大家名家都与猫结下不解之缘，都写过猫，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猫与中国现代文学进程的密切关系，换言之，猫在一定程度上也参与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建构，虽然大大小小的猫们自己根本不知道。
但是，我并不以此为满足。我深知由于所见有限，拙编一定有所遗漏，一定会挂一漏万，所以一直期待一本搜集更为齐全，更具涵盖性的写猫文集能够面世。而今，由张伟兄策划、孙莺小姐编选的《世说猫语》终于让我如愿以偿了。
《世说猫语》，书名就起得很好，不是古代有《世说新语》吗？《世说新语》写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名人高士的言行逸事，《世说猫语》辑录的则是近代以来猫与人各种遭际的文字记载。此书所收，起自1872年《申报》刊登的《爱猫奇闻》（佚名作），讫于1949年同样是《申报》刊登的《猫》（钱大成作），分为“豢猫者言”、“豢猫余谈”、“豢猫杂俎”、“豢猫文录”、“豢猫歌谣”五辑，共长短一百五十余篇猫文，真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我更惊喜地发现，有更多的新文学作家写过猫，书中首次收录了巴金、陈西滢、俞平伯、许钦文、徐蔚南、春台（孙福熙）、味橄（钱歌川）、梁遇春、胡也频、徐懋庸、李长之、黑婴、周而复、吕伯攸、马君玠、范泉、司马訏、林祝敔等作家的猫文。不仅如此，以前曾被称为旧派或“鸳鸯蝴蝶派”的作家，如袁寒云、漱石生（孙玉声）、向恺然、范烟桥、郑逸梅、秦瘦鸥等，也有精彩的猫文入选，需要特别提出。显而易见，这是又一份更为广泛的骄人的名单，再次有力地证明，居然还有那么多中国现代作家写猫，其中不乏文情并茂、感人至深的佳作，可以置于现代优秀散文之列，猫实在是很深入地介入了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感世界。
当然，《世说猫语》中收录更多的是普通作者所写的猫文，作者大都名不见经传，应该来自各行各业，有的可能使用了笔名，但他们也都喜欢猫，或与猫有这样那样的瓜葛，这往往使他们的猫文更为平实和亲切。这些猫文中既有养猫之常识、趣闻和历史的回顾，更多的是尽情抒发人猫之亲情、人间与猫界的冷暖，社会的激烈变动对人和猫的深刻影响，乃至对流浪猫的关爱，以及种种弦外之音或借题发挥。总之，这些普通作者的猫文同样写出了人与猫的亲密关系，同样很值得一读。
《世说猫语》的编者孙莺小姐自己就是一位爱猫人，这从她的充满深情的猫文《代跋——写给山本小队长》中就可看得很清楚。她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编成的这本《世说猫语》，对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社会各界与猫的关系作了新的几近全景式的鸟瞰，具有多方面的史料和赏读价值，颇为难得，故我乐于为之作序，并郑重向今天爱猫养猫的广大朋友推荐。
2020年11月7日于海上梅川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