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乐曲离开它的乐器
乐曲离开它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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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白
津渡
为了接近你，我更换身份
为了安抚你，我剔掉个性。
为了验证时光的苦味
我们一起生活多年。
活过那些岁月吧
比你的耐心还要长。
为了一副棺材
我在银行里开好了户头。
为了死后不被嘲笑
我们阴险地留下了后代。
木偶
津渡
每一棵树里
都住着一个木偶
每一个傍晚，他们都会脱掉树冠的帽子
掀开树皮，走出来
哦，他们在原野上走着
我记得他们天牛翎一样的眉毛
白蜡杆一样的鼻子
我记得他们喷水壶一样的脸
马蹄铁一样的下巴
就是这样生动的面容
这样冰冷的伤感
就是这样一颗木头的心，这样
永不开口说话
一双木头的腿，走着
像你我，在傍晚的原野上走着
清晨
津渡
繁星流泻未尽
山峦与无限的葱茏，已经就着曙色书写
宇宙在某一时刻创造的圣迹
被我的眼睛重新创造
这溪水，鸟鸣，苍蝇薄翅上掸去的露水
崖壁间苔痕的绿火，浮漾的微风
初生的叶芽在清晨缝合的寂静
丰富得令人惊讶，但不承担任何意义
四十三年过去了
我仍然会为生命的馈赠激动莫名
就像一朵云偶然停经山谷
千百枝木香花头攒动，颤抖着回应
菩提之心
牛梦牛
这是一只懂得微笑的老虎
在永宁寨，在一个古旧的瓦当上
一只老虎
冲我露齿一笑，我
亦报之以微笑
那一天，它看出了我的猛虎之志
我看出了它的菩提之心
困顿于土地的女人
牛梦牛
母亲站在田梗上，锄头在她的手里
挥起，又落下。已是深秋
田野空旷而荒凉
只有微风吹动着她的白发
只有枯黄的茅花
怀抱着无数的光线
她一次又一次，重复着
这古老的动作
在劳作的间歇，她偶尔抬起头
看见
蓝水晶做成的天空
有一只鹰，正盘旋上升
她仰望着它——继续高飞
直到看不见一点踪影
这个养育了五儿一女
一辈子没走出过家乡
一辈子困顿于土地的女人
在尘土飞扬的生活中，也曾因为一只鹰
久久地，仰望过浩渺的天空
在林间
牛梦牛
清晨，林间残存的积雪
仿佛羊群静卧在一首诗中……
我来得正好，这里有孤独的林中路
这里缺少一个孤独的牧羊人……
明月辞
牛梦牛
我一生想做的事情
似乎都与明月有关——
把高悬空中的明月放入心底的金樽
把斗大的明月
从岁月的流水之中捞起。
我爱这些朴素明亮的事物
我爱它们
给了我一颗温柔澄明之心。
但我知道
穷尽一生，我也无法做到
镜中栽花，水中捞月。
我能做到的，仅仅是
让天上的星辰
化为人间的灯盏，让尘世的美
圆满成一只月亮。
我爱这徒劳的一生
我爱这两手空空的生活。
水
徐玉娟
冰，雪，雨
是你
问候万物的
另一种方式
更多的时候，你柔软缠绵
温良又高洁
抚着岸，缓慢地走
有时候，为了表明决心
你走到山头，纵身一跃
把清白留给了时间
唏哩哗啦，永不停息的歌声
在崖口，展览千年
而现在，我在你骤然升起
的细长唏嘘声中
停下脚步
是谁，借给你风骨
让你在苏北的海滨
扭动纤腰，挥舞长袖
当你，走进我的眸子
闭上眼晴的瞬间
你又从眼角，悄然滑落
秋天的味道
徐玉娟
老牛反刍草的声音
和秋天的晨光
一样缓慢
偶有鸟鸣，在秋的眉端
刺绣精致的音符
老牛反复咀嚼
秋天的味道。满坡的草香
面容慈祥
秋天，适宜登高，怀远
静坐山头，记忆的片断
倒影酒杯中的醇香
我在秋天成熟的
金色中，消磨时光和你
慷慨的赠与
蝉
张战
整个夏天
我感到所有的蝉在我的体内鸣叫
当我在山间小路行走
我迈不动步子
承受不了它的重量
仿佛一颗颗黑色的石头聚集在体内
它们的鸣叫
又顽强又狂躁
难道我就是紧裹着它们的夏天
丝一样的皮肤
一个巨大的不透明的茧
这些痛苦的昆虫
是否想以声音作为凿子
最终把夏天凿穿
余音
灯灯
乐曲离开它的乐器。余音里有溪流
有险峻。溪流清澈
悬崖陡峭，迎客松上的落日，鸡蛋一样
揣在谁的怀里
一个人要在天黑前卸下容颜，一个人
要在余音里，完成未竟之事——
再爱一次，痛一次
颤动一次
一个人要在余音里
向低音致敬，带着苍茫上路的人，听见了
余音未了
多么悲伤：乐曲离开它的乐器。
座位
荫丽娟
还有很多空位子
等我。
我学着自己谦让自己
并给它们一一命名——
苦难，小甜蜜，离人，诱人的果桃……
生活总是预留或撤走
下一个位子
像预料之外的小小获得。
我喜欢反复摩挲
一个木质的扶手
轻轻的，弯腰坐下
像一片秋天的落叶
轻轻的
不惊动任何人。
气根倒垂——赠拉家渡
杨章池
南方的湿热中枝条饥渴
蓬勃气根，有的离地三尺
有的垂垂已触泥土：
下一秒，它们将扎进
那黑暗。
快了，儿女即将化身父母
游民变成土著。
今晚我在五羊雕像前听你
讲离开湖北这些年的事
一边嬉闹的儿女都还小，但他们
都是广州人
暖山
张传彪
青山披阳光，万物或黄或绿或青
堆叠而上，越是接近天空
越是不可明说，总有许多时刻
总有许多场景，妥帖、温暖
替我们保存着美好，不曾改变
就在那里，触手可及
却一再被遗忘，被搁置在流水上
阳光从不吝啬，把爱分给
每一处风景，掀开时光的桌布
久违的宴席摆上来，没有酒
就喝几口泉水吧，然后对着暖山祷告
最后时刻
小西
你躺着，阳光盖在身上
黑帽子，压住一头白发
嘴唇紧抿，脸上有明显的笑意
这最后的美和安详
让我们一时停止哭泣。
母亲，终归是我们错了
我们以为死亡是极其痛苦的事
原来活着才是
在黄埔军校旧址
写给戴安澜
陵少
那么近
这些伸手就可以握住的白云
从地板上弹了起来
变成民国的秋千
画中那个翩翩少年
从墙上走下来
而我，却逆着他的方向
走进那风云动荡之中
替他读书，打仗，给爱人写信
并代替他
死在异邦
那些我代替不了的
它们多么安静
譬如从小叶榕叶子缝隙里
漏下来的光阴
譬如你们
遗留在人间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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