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009:虽然不圆满,但是长久。
时长:9'99''
我是一只代号009的开心鬼。
老大经常派我来到人间,解决一些不尽人意却又可能挽回的事情。
他总是说,9这个数字,虽然不圆满,但是长久。
“咚咚咚”
一个嘶哑的声音谨慎地问了句:“谁呀?”
“您好,我是您召唤的009,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头发油腻凌乱,纯黑色的居家服皱皱巴巴地罩在她身上。
她探出头来审视了我好几圈,在看到我胸前的金属徽章上端端正正的009时,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她侧身让开门,低声道:“快进来。”
我是鬼,没有心。不然,我真的很容易被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打动。
进门后我立刻拿出职业素养,清了清嗓子柔声问道:“请问您要委托什么事?”
“不好意思,我忘记烧水了。”妇人答非所问,只是拿起一个老旧的水壶晃了晃,尴尬地扯出一个微笑。
“没事的,我们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她放下水壶,静默了好久,而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涕泗横流,单手扶面跪了下去:“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儿子回来吧!”
虽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吓到了,但我毕竟是鬼,好说歹说地把人扶起来,本着不办冤假错案,不走私情的职业操守耐心询问,听她声泪俱下断断续续地讲述前因后果。
“事情闹得挺大,在网上传的也是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现在……都没脸出门了。”
这妇人诉说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我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聊表安慰,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翻了个白眼。
“你说我不过就是打了他两下,老师叫我过去在那么多人面前训斥,我也嫌丢人,孩子犯错家长还不能打吗?谁知道现在的小孩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直接就……跳楼了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态度还算平和地对她说:“对于你的经历我感到十分难过,但很抱歉我无法接受您的委托,这种事情虽然很让人心碎,但是它已经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好的回忆存在于您的余生里了。”
“你们不是掌管着人类的生死簿?把他的名字从上面划掉回到我身边,这有什么难的?”
面前的女人神情激动,一下子扑过来用力扣抓着我的肩,还前后摇晃。
我实在吃痛,没忍住提高了音量:“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这样是破坏生死轮回系统的。嘶——请您放手!”
半晌过后,我看到她的眼神逐渐黯淡,手也慢慢垂落下去,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绵软地落在地上,双眼无神,口中来回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那么爱他,我是他妈妈……不可能的,我是最爱他的……”边说边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落在耳朵里凄惨极了。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邻居凶狠地吼喊着:“里面的瘟神能不能消停点儿,整栋楼都被你染上了晦气”。
终究没能狠下心,我放软了语气,“要不这样,我安排您和您儿子的魂魄见一面。如果他同意,我们可以在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情况下安排还魂。”
女人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开口问出的是“什么代价?”
我严肃地看着她,冷冷地说:“只有他先同意,我们才能上报,了解具体代价。”
那妇人连连点头,一个劲儿地对我说着感谢。
得到总部的允许,我施法打开了魂归门,里面传出同事熟悉的催促声:“快点快点,时间有限啊。”
随后我就看到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孩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低着头显得有点木讷,步伐蹉跎,到达我们面前好似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看到他,我身边的女人急冲冲扑上去,又一次泪如倾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都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她冲上去,左手紧紧地抓着那个身影,右手颤抖地摸上了男孩的脸,然后颤颤巍巍张开双臂将那单薄又虚幻的影子抱在怀里.
男孩挣扎了几下,女人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把他勒着了,惊慌地松开胳膊转而又拉起他的手,眼里的卑微让“鬼”都难过。
我和同事对视一眼,他退回门后,我也知趣地走远了些。
“跟妈回去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回来吧好不好?”女人紧紧盯着男孩,双手揉搓着男孩的手,弓着腰,双腿都在忍不住紧张颤抖。
男孩那几乎称得上冷漠的眼神让我惊讶。
只见男孩将手抽了回去,抬眼问她:“你知道哪里错了吗?”漆黑的眼神深处隐隐藏着一点光亮,是一丝希翼。
女人一下子呆愣住了,支支吾吾说了好几个“我”,连词成句在这一刻对她来说突然变得及其困难。
我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收起了那点不知名的难过。
男孩好像早知结果,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往魂界跳下去,然而被女人一把拉住,大声吼道:
“你这是干什么?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就准备这样报答我?你个白眼狼!”然后用力甩了他一个巴掌,让我和同事都猝不及防。
“你知道就因为你这点破事儿让我在整个学校、在所有的亲戚好友面前,多丢脸吗?”
“打不得你了是不是?”
“能耐了?”
“翅膀硬了是不是?”
“什么抑郁症,你哪来那么多事跟我矫情?死了都不让我安生,今天不跟我回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一句一句,如同刀子雨。我都感到窒息。
不对,周围的空气怎么都变了味道,好像是……血腥味!
我猛地一回头,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哦不,让鬼有点儿愤怒。
男孩的五脏六腑都在溃烂,红色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他面色苍白,似乎抬手想要捂住心脏上的伤口,却因为疼痛无力,只能垂下。
我突然慌了,没想到事情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魂界的规矩可是不能让魂魄再受到任何伤害,然而我们一刻都来不及阻止。
这下完了……我连忙飞奔过去将男孩扶住,施法为他止了血,强忍着心中剧烈的悲愤问他:“要不要直接回去?”
他撑着我的手,摇了摇头,费力地转向他的母亲。
妇人依然保持着怒意,目眦尽裂狠狠盯着面前的男孩,由于人鬼有别,她看不到到男孩身上大片大片的伤口。
“妈,从小到大,你有没有一次,哪怕一次认真听我说过话?”
男孩轻喘,缓了一会儿,恢复些许元气,说完这句话后苦笑一声,抬头对上女人的眼睛。
“初中的时候,有好几次我和同学们打闹着回家,你看见了当着他们的面把我拉走,还大声说让我不要和这些坏孩子玩,你直接说出来,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让我以后怎么再和同学相处,他们疏远我、孤立我,从此以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你知道吗?”
“还有一次,下雨天我回家衣服脏兮兮的,你恰好心情烦躁,然后就对我又打又骂,但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被好几个人堵在巷子里挨了多少拳头和巴掌,你根本不知道。”
男孩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而平静中又含着刺骨的绝望。
我皱着眉头,用空闲着的另一只手稍微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这个事件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原本的设想。
余光瞧见女人的表情开始凝固,她大概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居然对她有如此大的怨念,这怨念甚至都能称得上是恨。
类似的任务,我也办理过不少,但是像她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直到现在还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母爱的光辉里,认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孩子必须按照她给的道路走,打着都是为了你好的旗号,强迫他们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而这效果往往适得其反,就像这个孩子,压抑的人通过结束生命来摆脱这苍白无力的人间,通过唯一属于自己的生命来对这无法反抗、无法选择的世界进行回击,即使这力量有多微弱。
“上了高中,我好不容易重新开朗起来,可是你总是会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来毁掉我好不容易经营的人际关系,对人家的父母冷嘲热讽,最后甚至老师都不待见我,是,我成绩好了,但你告诉我,这又有什么用!”
男孩怒吼,皱紧眉头,撑着我的那只手越来越无力,头上的汗滴在毛孔上密密麻麻,最后甚至半边身子都依靠在了我的身上。
“这次打架,我承认我不对,可那是因为同学们在污蔑你啊。”男孩抿住嘴,顿了一下,接着道:“算了,说了也没用,你不会懂的,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吧,再见。”
接着他挣脱了我的手,跳下地狱,没有一点迟疑。我也愣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扶他时的动作。
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火光里,自始至终女人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我回过神来,公事公办道:“不好意思女士,您的儿子拒绝了您的请求,我没有完成任务,回去我自会领罚,您也请回家吧。”
这次女人居然没有再歇斯底里,崩溃地大哭大闹,只是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小声说了句什么,而后转身走出了魂归门。
人间的夕阳透过房间的窗户,把她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落寞又沉寂。
我在魂归门口站了许久,同事也没有催促,任由我在那里释放出很多种和开心完全相反的情绪。
直到胸前的金属徽章从金色变成黑色,徽章里的警示声传到耳朵里,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泛滥的难过,忍着疼痛打了职业生涯第一针镇定剂。
魂界,老大办公室。
了解完事件原委,老大也低头沉默,过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来正色道:“009听令。”
我不明所以,但下意识立正敬礼,听完任务详情我身边的阴霾一扫而光,拿着老大给的印章对他笑:“保证完成任务。”
几天后的魂界大会,老大在上面宣布今天有新成员加入。
人出来的一瞬间我听到负责魂归门启闭的同事惊呼,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对他眨眨眼,做了个“看我棒不棒”的手势。
接到任务之后我去阎王那里翻了很久的生死簿,在去往魂飞魄散的路上看到了男孩的身影,他的眼睛一直在看旁边的轮回路,脚下却十分坚定。
我将人拦下问他是否愿意做我们这样的使命者,迟疑了一阵,还是肯定地点了头。
回来后,老大设法消除了他的记忆,为他编号000,他说是开始,也是希望。
午饭的铃声响起,000憨憨地拍了拍我的肩“吃饭了哥,今天有排骨!”
我忽地想到他母亲最后的那句话“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希望他今后无论在哪儿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开心就好,我这样想。毕竟我是一只代号009的开心鬼。
任务,应该算完成了。虽不太圆满,但这里可以让他无忧无虑吧,倒也是一件长久的事。
—— e n d ——
作者简介
渝晞,喜欢观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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