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的爱情。

壹

李煜善词赋，娥皇晓音律。

在南唐的亭台阁楼中每每可见娥皇怀抱琵琶，李煜提笔在旁。彼时的李煜还只是郑王，而周娥皇是他的王妃。李煜经常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的妻子，见她葱指如玉拨弦，婉转动听的乐声传出，词作便在心中自然酝酿。

作为南唐社稷元老司徒周宗的长女，十九岁的娥皇被南唐中主李璟许给了李煜。周娥皇不仅容貌“雪莹修容，纤眉范月”，更难得的是“通书史，善歌舞，尤工琵琶”，与沉醉艺文的李煜志趣相投。二人的婚后生活极其融洽。

李煜曾专门写词描述这种幸福生活：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李煜《一斛珠》  贰

公元961年，李煜继位，册封周娥皇为国后。

李煜对她极尽宠爱，为她在宫中另辟专房，娥皇独创的“高髻纤裳”和“首翘鬓朵”等妆容，纤丽袅娜，使后宫争相效仿。

有一次，后主和娥皇在雪夜里作宴寻欢，娥皇举起酒杯邀后主起舞一曲，后主笑答：“只要你能当场创出一曲新声来，我就算起一舞又何妨？”

娥皇从容一笑，当即命人拿来书笺，从落笔到俄顷谱成，一气呵成，史称“喉无滞音，笔无停思”，这一曲就是后来流传的《邀醉舞破》。

而后主也果真如诺，在雪夜中随曲而舞。

尝雪夜酣燕，举杯请后主起舞，后主曰：“汝能创为新声则可矣。”后即命笺缀谱，俄顷谱成，所谓邀醉舞破也。

——《南唐书》

传  五代  周文矩  合乐仕女图局部

娥皇精通音律，她和后主曾派人四处搜寻在五代时失传的唐曲《霓裳羽衣曲》，终寻到残谱。起初命宫廷乐师修缮，但都不尽如人意。娥皇便亲自考订旧谱谬误、增删调整，整理为新曲，并以琵琶弹奏，“清越可听”。于是开元天宝之遗音复传于世。

李煜亦有词记其事：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李煜《玉楼春》

后主喜好音律，痴迷成性，以致荒废政事。监察御史张宪曾因此劝谏，李煜赏赐他帛三十匹，表彰他敢于直言，但此后仍是与娥皇醉心音乐如故。

元  钱选  明皇弈棋图局部

好景不长，不久后娥皇突然病倒，久治不愈。见爱妻病倒，李煜茶饭无心，陪伴在娥皇的病榻前，盼望她早日痊愈。

可随后发生的两件事，极大地加剧了娥皇的病情。

其一是她年仅四岁的次子李仲宣因在佛像前玩耍，为猫触落大琉璃灯一事惊吓成疾，不久夭折。

其二是她偶然撞破了自己妹妹与后主的私情。

于是她的病情加重，于十一月亡于瑶光殿中，年仅29岁。

在她死后一月间，李煜形销骨立，悔恨不已，怀着哀痛与愧疚写下了他最长篇的传世之作《昭惠周后诔》：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

呜呼哀哉，志心既违，孝爱克全。

殷勤柔握，力折危言。遗情盼盼，哀泪涟涟。

何为忍心，览此哀编。绝艳易凋，连城易脆。

实曰能容，壮心是醉。信美堪餐，朝饥是慰。

如何一旦，同心旷世？呜呼哀哉！

——李煜《昭惠周后诔》（节选）

此文中共用了十四个“呜乎哀哉”，二十二个“哀”字，其中“抆血抚榇，邀子何所?”、“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等句极言后主心中的酸楚悲痛。在娥皇死后，后主自制诛刻之石，与娥皇所爱的金屑檀槽琵琶同葬于懿陵。

大周后自十九岁嫁于后主，两人志同道合、感情深笃，可后主竟在娥皇病重时私通其妹，这让娥皇此生不能释怀。

南唐书中记载娥皇对此事的反应是娥皇至死不再看其一眼：“后恚怒，至死面不外向”。叁

小周后是司徒周宗的次女，周娥皇的妹妹。

她比周娥皇小十四岁，天生丽质，性格机敏且才情过人。曾创作《击蒙小叶子格》一卷，记录了叶子戏的规则。在娥皇生病后，小周后以探病之名常入宫中。后主爱慕她的美貌，就暗与之通。

这首写于公元964年的《菩萨蛮》，记录了后主与小周后的幽会场景：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李煜《菩萨蛮》

南宋  刘松年  宫女图局部

娥皇因病与世长辞之后，中宫空缺，小周后被立为国后。李煜对她爱护有加，恩宠甚至还要超过大周后。

小周后性奢侈，李煜就用嵌有金线的红丝罗帐装饰墙壁，以玳瑁为钉；又用绿宝石镶嵌窗格，以红罗朱纱糊在窗上；屋外则广植梅花，于花间设置数处彩画小木亭，仅容二人座，李煜就和小周后赏花对饮。每逢春盛花开，就以隔筒为花器插花，置于梁栋、窗户、墙壁和台阶上，号为“锦洞天”。

小周后擅音律、好焚香，曾自制焚香器具，专设有“主香宫女”负责焚香之事。白日时，垂帘焚香，小周后坐于帐中，氤氲香气如云雾；安寝时，则用鹅梨蒸沉香，香气沁人肺腑，号为“帐中香”。

而后主亦有心与小周后应和。他将建阳进贡的茶油花子，制成花饼，让各宫的妃嫔宫女均淡妆素服，用这花饼，施于额上，名为“北苑妆”。满苑宫人施此“北苑妆”后，皆去艳妆而着素服，步行走来如若出尘，衣袂飘飘风韵独具，远望起来只觉美不胜收。后主见了更加欢喜，每日与小周后钻研取乐之法。

而与他们的极尽奢华相对的，是南唐的仪制一降再降，大宋的官兵一进再进。肆

公元975年12月，北宋大军攻破金陵，李煜奉表投降，南唐灭亡。

次年正月，小周后与后宫群臣等四十五人，随李煜被俘送到京师，宋太祖封李煜为违命侯，封小周后为郑国夫人。

李煜随后被幽禁，“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随着过往繁华，都已不再。

幽禁的两年期间，李煜与小周后再难相见，对故国最后的留恋让他写下那首著名的《虞美人》。也因此被宋太宗用牵机毒杀。

李煜死后，江南人闻之，“皆巷哭为斋”。而在送葬队伍里，小周后披麻戴孝，泪流满面，从此她成了一缕美丽却憔悴的孤魂，游荡在汴梁街头——她的时代，同李煜的一死一并翻过去了。

李煜遇害不久，小周后也追随其后，香销玉殒。一生起伏，屈指算来，不过28岁。

作者：聆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