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跟黛玉学诗是香菱的幸福时光吗?不,她的幸福来自与薛蟠的恩爱

作为红楼中“有命无运”的代表,香菱短暂的人生有过两次大起大落。而且,这两次大起大落,都不是她自己造成的,都是命运送给她的,所以她是“真应怜”。

第一次大起,就是投胎投得好,生在望族,还是家中独女,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

但是,好景不长,三岁多就落入拐子之手,在打骂中过了七八年,从人上人变为人下人,从掌上明珠沦为被虐待的孤女。这便是第一次大落。

第二次大起,是被卖到薛家为妾,拥有了下人中的最高地位,而且在薛家的生活快乐无忧,与薛蟠的婚姻生活也是幸福的。

同样是好景不长,“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夏金桂的到来,不但结束了香菱的幸福,还结束了香菱的生命。

受阴谋论的影响,很多人看不到或不相信薛家能带给香菱幸福,自然也看不到香菱和薛蟠的幸福生活。因此,他们认为,香菱生活困苦,只有跟着黛玉学诗的那段时光,才感受到了一点幸福

事实却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贾府的繁华是假的,贾府的幸福也是假的,以“诗礼传家”的贾府,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疏离,看不到家的温暖。反之,以依附身份寄居在贾府的薛家,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

就是这种烟火气和人情味,蕴育了香菱和薛蟠幸福的婚姻生活。

薛姨妈的慈母心,给了香菱家的温暖。

香菱是薛蟠从拐子手里买来的,虽然具有上帝视角的读者知道她的来历,但薛家并不知道。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又是买来的,便注定了香菱只能是下人的身份。

薛蟠是个俗人,他虽然看中香菱的“不俗”,但却不是买回来欣赏的,他的目的当然是要占有。其实,一个富贵公子想要占有一个买来的丫头,实在太简单了,直接收到房里就是。

这就是当时普遍存在的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没有地位,当然也没有名分,只不过是负有特殊使命的奴婢而已。相比于普通奴婢,更处于被摧残的位置。

换了任何一个自私的母亲,就会把香菱这个买来的丫头交给儿子随意处置了,只要他满意就好。

但薛姨妈不是个自私的母亲,她是个有大爱的人,用她的慈母心去呵护那些失母的孤女。因此,对于香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她也不肯委屈她,因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薛蟠)作了妾”。

可别小看这个行为,这是用广而告之的方式,给了香菱地位:她是薛姨妈的人,除了薛姨妈,谁也无权动她,哪怕是薛蟠也不可以。

所以,当薛蟠被夏金桂激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打香菱时,听到消息的薛姨妈马上赶过来,不但拦住了薛蟠,还把薛蟠训了一顿。其训斥的语言,明显是偏向香菱的:“这丫头服侍了你这几年,哪一点不周到,不尽心?她岂肯如今作这没良心的事!

薛姨妈与香菱的关系,相当于现代的婆婆和儿媳妇。儿子生气打老婆,稍微偏心自私的母亲,都会下意识地偏袒儿子,说儿媳妇的不是。

这便是香菱在薛家的生存环境,她有着薛姨妈这个一家之主的爱和保护。在这里,她不会受半点委屈,感受到的都是家的温暖。

呆香菱和呆霸王,作者用一个“呆”字,说明了二人的婚姻生活美满幸福。

作者曹雪芹先生喜欢用一个字给人物以定评,比如“”袭人、“”平儿、“”姨妈、“”紫鹃等。这些一字定评,通常只给予一个人,唯独有一个字,同时给了两个人,这就是“”字,分别给了香菱和薛蟠:“呆香菱”、“呆霸王”。

”这个字,用来评价一个人时,应该是个不褒不贬的中性词,指的是心智上略高于傻,但又达不到活泛的程度。被冠以这个字的人,通常在与身边人相处时,让人觉得可爱。比如孙悟空称猪八戒为“呆子”,就是一种可爱而亲昵的称呼。

不傻也不活泛,呆得让人觉得可爱,这正是香菱和薛蟠共同的特点。

可以说,呆子是世界上活得最幸福的一类人,因为他们的幸福感极强,内心没有敏感的因子,因知足而常乐。比如猪八戒,虽然取经路上充满磨难,但毫不影响他好吃好睡整天乐呵呵。

也正是这个共同的特点,使得香菱和薛蟠的婚姻生活喜多于忧

香菱与薛蟠在婚姻中所感受到幸福,重点体现在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在这一回中,有两处情节,体现了香菱沉浸在婚姻的幸福中。

第一处就是与芳官等人斗草,香菱说自己采到了“夫妻蕙”,被大家取笑:“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这种场景,在女孩的圈子里经常出现,当然这种取笑也是善意的,通常是旁人看出了当事人的幸福感,所以才拿来取笑。

再看香菱的反应:“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憋的胡说。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

红了脸”、“笑骂”,都表示不好意思,是一种娇羞,也是正处甜蜜中少妇的自然反应。

第二处就是“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香菱因斗草弄脏了新做的石榴裙,担心被薛姨妈唠叨,于是在宝玉建议下,换穿了袭人的裙子。

换完之后,“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红脸,只顾笑”,好不容易才说出想说的话:“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

有人把这个情节误认为香菱对宝玉有情,所以才有这种娇羞之态。也有人认为香菱是怕挨薛蟠的打,所以才要求宝玉不要告诉薛蟠。

这样的误解,都是因断章取义所致,都只根据其中的部分情节就下结论。在这里,娇羞之态和不要告诉薛蟠要结合在一起来理解。如果香菱对宝玉有意,那么她的娇羞应该表现在换裙子那一刻。在暗恋之人面前做如此私密之事,一定会娇羞到脸红心跳,不敢正眼看宝玉。但香菱的表现仅仅是要宝玉转过身去,她在心理上并没任何波澜出现。

如果香菱是因为怕薛蟠生气而而挨打,那么,她此时的表情应是恐惧和担忧,而不是娇羞。

享受过爱情甜蜜的人才会懂香菱此时的表现:娇羞到不想让对方知晓,因为,这样的行为,我只应在你面前做。做这件事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想起你,便会有幸福感涌上心头,而且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我们两个心领神会的幸福感。

香菱对薛蟠的感情,除了这两处正面描写,还有两处侧面描写。

一处是第四十七回的“呆霸王调情遭苦打”,薛蟠被柳湘莲痛打一顿,香菱“哭得眼睛肿了”。这种表现,比薛姨妈这个溺爱儿子的亲妈都更明显。香菱的哭,当然不是做样子,她是真心疼,所以才会“哭得眼睛肿了”。除了深爱,还有什么理由能心疼到这种程度?

第二处是第八十回的“怯香菱病入膏肓”,香菱被夏金桂设计,不仅第一次受了薛蟠的打骂,而且还回夏金桂容不下她,不得不“跟随宝钗去了,把前面路径,竟一心断绝”。

所谓“前面路径”,指的是与薛蟠的相处。从此之后,她再也不能呆在薛蟠身边,享受曾经的幸福了。

这也正是香菱“对月伤悲,挑灯自叹”的原因。此时的处境,等同于失恋与被迫离婚。香菱不为逃离了夏金桂的淫威而庆幸,反而为离开了薛蟠而伤悲,这正是骤然失去往日幸福的心理感受

这种感受,就像突然从天堂跌落地狱,面对大起之后的大落,香菱没办法自我消解,反而抑郁成病,且一病不起。

这种心性,和黛玉很像。很多读者只看到了宝黛情深,却看不到香菱与薛蟠也有着同样的情深。黛玉会因误会宝玉移情别恋而写下悲凄的《葬花词》,香菱同样因失去薛蟠的爱而“对月伤悲,挑灯自叹”。

黛玉和香菱的骨子里都是为爱而生的人,所以才会因失爱而活不下去。

这就是“自从两地生孤木,致命香魂返故乡”。夏金桂的到来,不但结束了香菱的幸福,同时也结束了薛蟠的幸福。在此之前,香菱虽然是小妾,但因为没有正妻,于是,香菱和薛蟠就像夫妻一样生活,恩爱有加且无须顾忌

也正是因为婚姻生活幸福甜蜜,香菱才会向往风花雪月的诗性生活,学诗的那段时光,有如餐后甜点,属于锦上添花。能让香菱长期享受着幸福的,是日复一日的营养正餐,也就是与薛蟠这段感情深厚的夫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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