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松：《清宫珍宝皕美图》流布续论
笔者去年撰写了《〈清宫珍宝皕美图〉流布研究》（下称《流布研究》），提交给第十四届（开封）《金瓶梅》国际学术研讨会，之后在台湾的《书目季刊》第52卷第3期发表，得到很多专家学者的重视和肯定。许多师友来函交流，并索要资料，我均尽力提供。
《〈清宫珍宝皕美图〉流布研究》
论文详述《清宫珍宝皕美图》（下称《皕美图》）的影印底本本为《金瓶梅》工笔彩绘绢本，约创作于清前期并保存在宫廷。民国初年被张作霖张学良父子收藏，之后流散的脉络轨迹、国内外现存的状况，以及历年来出版物的统计列举。发掘统计出世界范围内已知公私收藏彩色原图共计36幅。使研究者和爱好者能清楚地了解这套图并准确地查找资料。
可喜的是近期又新发现2幅，这是一次重要发现，使总数达到38幅，下文将有详细介绍。一些出版社也很快在关于《金瓶梅》的新书中采用了这些插图，为图书增色。使更多的读者能够关注此图，成为一时热点，令人欣喜。
一年以来在师友的帮助下，又有一些新的资料发现，可以充实和完善原来的论述，以期这套艺术珍品愈来愈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苏州博物馆近期从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借出三幅彩色原图，分别是：第16回B面：应伯爵追欢喜庆、第24回A面：敬济元夜戏娇姿、第64回A面：玉箫跪受三章约，以“画屏”为主题展出。同时展出的还有《燕寝怡情》等彩色工笔画作。
《应伯爵追欢喜庆》
笔者专程前往观赏，三幅画作置于玻璃画框之中，并列展出。图中均有屏风题材。画心之外右上角是回目题名，以隶书书写于洒金纸，粘贴在淡蓝色丝绢镶边上。
近距离观赏，发现“应伯爵追欢喜庆”、“敬济元夜戏娇姿”两幅图屏风中的扇面上，着金色为底，闪闪发光，采用了描金的技法。这是黑白珂罗版图无法表现的，之前从未得知。
描金是中国传统独特的工笔画着色技法，是前贤画家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使艺术作品具有极强的表现力，并且流传至今而不断发展丰富。
近年以来，多家公私机构开放或出售历史文献的海量数据库，如国家图书馆的“民国海量数据库”、爱如生的“中国近代报刊库”等，披露了大量的资料。这些资料经过数字化，可以实现检索功能。
《敬济元夜戏娇姿》
在友人王秀鸿的帮助下，通过大数据搜索，发现一些关于《清宫珍宝皕美图》的新资料，可以修正弥补《流布研究》的内容。这些文章均属于小品文或者轶闻掌故，零星见诸报端，其作者均系当时名家或者新闻达人，可见《皕美图》的出现在当时引起过很大反响。
这些文章没有当代大数据的检索技术，被找到的几率很小。现公布如下：
其一，《金瓶梅画津沽流传》，署名“道听”作，载1932年11月15日《晶报·阛阓偶谈〔五〕》。
钱芥尘先生为《晶报》写稿，笔名行云，亦署道听、西阶。故此文为钱芥尘所作。津沽指天津卫。全录如下：
《金瓶梅画津沽流传》
愚尝与狄平子、叶楚伧、胡适之诸先生剧谈于沪上旅邸。论及小说，胡推金瓶梅第一，红楼梦第二，水浒第三，甚韪其言。
时愚已知顾巨六先生（鳌）藏有金瓶梅图绘二百大幅，盖每回两帧也。迨至沈阳，知已以二万金售归张老将。好事者僭令摄影师摄影，惜缩小过半。十稔前每套只须奉票二百金，约现金六十七元。
今春于北平晤顾，则谓有玻璃原底二大箱，拟以三千金出让。旋则毛壮侯先生谓津沽已托日人用珂罗版印刷，分订五鉅册，索价二百金，大致百金可得。
继闻黄光益先生以五十金得于汉口路某旧书肆，愚与友人先后往觅，各以三十六金得之。颜曰“清宫珍宝百美图”，钤乾隆“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征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三朱印，俨然内府珍藏，则系出诸伪托，绘笔精妙，有类十洲，秘戏不下三十帧。
愚尝谓淫书愈禁愈多，正本清源，宜使青年皆有卫生医学常识，明了纵欲之害、淫书之害，庶稍减乎。（方属稿间，阅津报载北平文光堂，发现明万历刊本金瓶梅，经胡适之先生介绍，以一千八百元售归北海图书馆，日本图书馆亦藏有此残本，无此完整也）
其二，楼桑村民作《清宫珍宝百美图》, 载1933年1月20日《晶报》第三版。
冯叔鸾
楼桑村民为冯叔鸾，1883年出生，京剧评论家。名远翔，字叔鸾，笔名马二先生、楼桑村民、楼桑村人，楼桑。河北涿州人。剧评家冯小隐之胞弟。文章如下：
雪夜围炉，正苦岑寂，忽H生过找，挟一巨画，蓝色布套，广可八寸，长约一尺二寸，内凡五册，标签曰清宫珍宝皕美图，第一册卷首，钤有朱玺凡三，一曰五福五代天子之宝、二曰古稀天子之宝、三曰太上皇帝之宝……
珍品四散，此物闻已辗转售诸关外，代价称三万金，此册乃经手人私自摄印，制为珂罗版以公同好者，然为数亦非多，且无售处，故虽为影印，亦称稀有之品。察其式样，颇为精雅，绫包线订，的是北平装潢……
其三，《常任侠1949年日记选》，载《新文学史料》2004年第四期。
常任侠
常任侠（1904—1996），别名季青，著名艺术、考古学家、东方艺术史研究专家，生前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顾问。其记录如下：
二十二日 土曜
……近年所印皕美图，即金瓶梅图，系清宫内物，公主陪嫁入政王府，流传于外，为顾鳌所购得，在顾手时，曾全部摄影，今底片留存薛慎薇家，原画后归张学良，其妻于凤至携往美国。
其四，郑逸梅《水浒传与金瓶梅之图像》，载《和平日报》1949年4月11日第三版“今心史”。
郑逸梅先生为报刊写文史小品，至耄耋之年仍然挥笔不辍，成就一段文坛佳话。其笔下著述，广摭博采，蔚为大观，以“报刊补白大王”闻名。其记录：
《水浒传与金瓶梅之图像》
……闻金瓶梅亦有极精美之图像，凡二百幅……本藏于顾巨六处，后归于关外张汉卿，付诸影印，而所印不多，无非为投赠之品。不意入书贾之手，乃加以翻印，恐千□例，遂别称之为清宫皕美图，居为奇货云。
上述四则短文，记载《皕美图》的出现及流传，均出自真实的历史人物，虽然细节有出入，但钱芥尘、常任侠、郑逸梅三人均指出最早获得《皕美图》的是顾鳌，并且在其手中时已经全部摄影。
钱芥尘是新闻界达人，张学良的高级顾问，《皕美图》的出版和他息息相关。
常任侠为著名学者，他的信息肯定是从薛慎薇得来的，或许亲眼看过玻璃底片，可信度极高。但是“政王府”不知所指，亦或是“摄政王府”？哪个公主也需考证。
郑逸梅亦是著名报人，学问广博。以这三个人分量共同指认同一件事应该是确信的。
所以《流布研究》论述的《皕美图》流传过程应该增加一个环节，就是在张作霖父子之前是顾鳌所得，在全部摄影制成玻璃板后，又转卖给张作霖父子。
顾鳌墓
顾鳌（1879—1956），字巨六，四川广安人，民国时期的政治风云人物。曾任北京总统府顾问、政治会议秘书长、内务部筹备立法院事务局局长等要职。其身份和经历有条件获得《皕美图》原本。
前文表述，钱芥尘于1932年11月所发表之《金瓶梅画津沽流传》记录：“好事者僭令摄影师摄影，惜缩小过半。十稔前每套只须奉票二百金，约现金六十七元”。
也就是说，写于写此文的十年前1922年，就有影印版的《皕美图》了！常任侠也说“在顾手时，曾全部摄影”。
《清宫珍宝皕美图》
如果这个时间能确信，那么把《流布研究》论定的1935年大大往前推进了十余年。
前几年笔者确曾在某拍卖会见过相纸状的《皕美图》，单片形式，约几十张，可惜当时未予重视，现在翻遍拍卖图录也查不到具体信息。期待以后能有新的资料发现，来证实这个说法。
在《流布研究》中笔者指出，有几张彩图与珂罗版黑白图比对，存在差异。并列举第65回B面“守孤灵半夜口脂香”、17回B面“李瓶儿许嫁蒋竹山”、18回B面“见娇娘敬济魂销”、20回A面“傻帮闲趋奉闹华筵” 、21回B面“应伯爵替花邀酒”等。
推测原因是印刷底稿的磨损，又无法再拿到原稿，所以在珂罗版印刷之前，对底版进行了修饰。现在有新的证据表明这个推论是正确的。
笔者先后看到北京保利2018秋季拍卖会第53号拍品、中贸圣佳2019年6月古籍善本专场第8160号拍品出现两套《清宫珍宝皕美图》，这两套图形制、内容无二，但不是同一套书。
民国珂罗版“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均为民国珂罗版影印，1函5册200幅足本，每册40幅，尺寸：39.2×26厘米，蓝布函套，函套内衬为明黄色洒金纸，书册封面为土黄色。题签为篆书“清宫珍宝皕美图”，每图右上角有回目题名，右下角无数字编号。但没有具体的出版信息，后者被笔者买下。
现存彩色原图“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通过仔细观察，笔者发现它们的第65回B面“守孤灵半夜口脂香”，图中躺在床上的男子的右手在女子的衣服外面，与现存彩色原图一致。而之前民国文化图书馆等其他版本的黑白图则手在衣服里面。
民国文化图书馆版“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说明这种五册本的《皕美图》是一种早期印本，底版尚未磨损太多，这幅图保持了原貌。之后文化图书馆等版本后印时发现模糊不清，只好请人描润，造成误差。
但上述两种5册本的第17回B面“李瓶儿许嫁蒋竹山”、18回B面“见娇娘敬济魂销”、20回A面“傻帮闲趋奉闹华筵” 、21回B面“应伯爵替花邀酒”等却又与文化图书馆本一致，是修改过的。
这说明民国间影印出版《皕美图》多次，修版描润也是逐步进行的。
近期友人李丰丰告知，在某新浪博客看到两幅彩色“金瓶梅图”，疑似《清宫珍宝皕美图》原作，是之前没有见过的作品。经过询问，得知该图出自加拿大多伦多的沃丁顿拍卖行（waddington's）。
《翟管家寄书寻女子》
在该拍卖行网站搜寻后，果然找到了两张《皕美图》彩色原作。该拍品于2013年12月02日“亚洲艺术品拍卖会”上拍，并以4080美元成交售出，具体买家未知。
加拿大沃丁顿拍卖行是一家创立自1850年的古老拍卖行。业务涵盖各领域的国际化专业拍卖，包括亚洲艺术、装饰艺术、当代艺术、加拿大艺术以及收藏家专场拍卖等。
拍品呈现的这两张彩图分为是崇祯本《金瓶梅》第36回A面：翟管家寄书寻女子；第38回B面：潘金莲雪夜弄琵琶。色彩艳丽，形象生动。两幅作品作为一个拍品而共同拍卖。
这是自去年《流布研究》统计出36幅彩色《皕美图》之后的重要发现，令人振奋，说明确有一定数量的散佚作品流落在世界各地。
《潘金莲雪夜弄琵琶》
拍卖行网站对这个拍品介绍如下：（中文为笔者翻译）
LOT 344 （拍品号：344）
Chinese School (18th/19th century) （中国学院派<18/19世纪>）
TWO PAINTINGS OF STORIES FROM THE GOLDEN LOTUS （金瓶梅的两幅故事画）
Ink and colour on silk, framed （绢本设色，镶框）
Each image 15.4"x12.2" — 39x31cm.（每幅图像15.4×12.2英寸、39×31 厘米。）
Estimate $1,500-$2,500 （估价1,500-2,500美元）
Realised: $4,080 （成交价：4080美元）
Price Includes Buyer's Premium （价格包括买方溢价）
Additional Info: （其他信息）
Department: Asian Art （类别：亚洲艺术）
Origin: China (产地：中国)
这两幅图分别镶嵌在金色竹节状画框中，这种画框不像是西方的风格。画幅保存完好，唯独右上角画心之外的回目标题已经裁去，亦或是被镶边压住而看不见。
经比对，这两幅图与民国珂罗版的黑白图所表现的内容和布局完全一致。在两幅图的左下角和右下角分别钤盖四枚连珠印，印文是“郎（世宁）世宁”。
印文“郎（世宁）世宁”
在《流布研究》中，笔者已有论述，当是张学良的印鉴。这四枚印鉴与北京翰海拍品中的8幅是一致的，而且同样属于全套画作前部的作品。猜测也许来源相同，或许早期就是台湾叶某某（C.C.Yeh）的藏品。
这两幅图与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Nelson-Atkins）的藏品以及北京翰海拍卖的拍品，从画幅尺寸、设色技法、绢本质地及钤盖印鉴完全一致，这些信息表明沃丁顿拍卖行的拍品确为真迹。这两幅作品的发现，使世界范围内《皕美图》确切的存世数量达到38幅。
另外在北京翰海2004年11月21日秋季拍卖会·古代书画专场中，第1593号拍品发布的《皕美图》是13幅，而图录公布的仅为10幅。所以另有3幅有信息可循，但没有图像发布。
期待将来有心的研究者和同好，能够发现更多的彩色《皕美图》存世作品，以其这一艺术珍品不绝于世。
《清宫珍宝皕美图》总目
以上资料提供给研究者参考。
二〇一九年十月十五日于苏州
二〇一九年十月三十日修改于张家界
1、《涓涓集》（一四八），《铁报》1935年10月31日。
2、《常任侠1949年日记选》，《新文学史料》2004年第四期。
3、郑逸梅：《水浒传与金瓶梅之图像》，《和平日报》1949年4月11日第三版“今心史”。
4、加拿大沃丁顿拍卖行网站：http://t.cn/Ai17NwVq
5、同时课程种类资源丰富，各行各业都有，总有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