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第二十六章)
蒹
葭
苍
苍
□驿路飞雪
第二十六章
因为高考临近,“五·一”就只放了一天假。5月2号早上第一节课是英语课,可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的却是艺术班的英语老师。这个叫胡华林的年轻老师去年刚毕业,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还略带几分腼腆的老师,同学们内心是有隐约的疑虑的。但当他一开口读课文,大家立刻惊呆了。他的语音非常纯正,与平时做听力练习里面的录音全无二致。不仅如此,他讲的那些知识点也浅显易懂,非常到位。
下课后,大家聚到一起纷纷感叹,这么好的老师竟然被安排去教艺术班,真是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有消息灵通人士进一步爆料说,胡老师还是研究生毕业,目前单身。
直到第二节上数学课时,大家才知道原来王采薇生病住院了,不幸的是,她爸同时被查出了癌症,也正住院等待手术。周老师说:“王老师不在的几天,你们班的日常就由我暂时协助班长代管——当然了,革命靠自觉,就这几天,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课上到一半,周老师看薄荷一副眉痴目愣漫不经心的样子,以为她一定已神游天外,就突兀地喊她上黑板做题。
本来薄荷还暗自奇怪,老周怎么心血来潮喊她这个学渣做题,他都好久没喊她了。等看到他不怀好意似笑非笑的,就恍悟原来老师是想捉她的呆。
周老师没想到薄荷轻轻松松地做出来了。他非常惊讶,问:“哟?会呀?谁教你的?”
薄荷马尾辫一甩,不无得意地说:“王后雄教的!”
下面所有同学都听明白了,她在《王后雄学案》上见过这种题型,并已融会贯通。
没想到周老师环视一下教室,问:“谁是王后雄?站起来给我看看!”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班主任不在,就算有班长盯着,也还是一盘散沙。当天下午就有几个艺术生没来上课,都是没拿到证或是破罐子破摔的文化生。马骁心里着急担心,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薄荷心里挺为王阿姨难过的,她爸生病了,她自己又病着,也不能去照顾他,她该多着急多心痛啊。但当有人商量要去医院看望老师时,她说:“如果你们筹钱买礼物,算我一份;去医院看望,我得到高考完再去——啊?不是,我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明天回来就好了!”
5月4号,全市四模。这是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用薄荷的话来说,五模就是高考了。
以前考数学,薄荷总要不停地安慰自己:“考试就像打针一样,疼一下就好了!”然后果然也是疼一下就好,熬过那两小时,交了卷就完事了。但今天完全不一样,她老怕时间不够用,又怕错,在把全会的都做完之后,又开始检查,将前面会做的10题重做了一遍,还真被她查出一题。那倒不是粗心,完全是手滑,明明写的是根号2,一拖写成了根号3,别的都没错。她就是用妈妈教的法子,写下一步看上一步,这样一步步下来,只要会做,还真不会弄错。
交卷时间到,答题纸交上去了。薄荷拿着试卷和王依云对答案。
第一大题她会做10题,就是50,后面十五、十六两题28分她也能拿到,再加上后面几题的第一小问也做出来了,所以八十出头应该是没问题的。
当天晚上补课,在靳思雪到之前,她将四模卷子拿给老师看。
杨老师接过来看了看,说:“前面的简单,后面还是有点难度的。”他顿了顿,“你预估能考多少?”
“大概八九十吧。”
“哦,这卷子能考到90已经很好了。”
但杨老师的话并没让她安心。老师这是根据往年艺术生那种学渣整体水平而言的,对于要考宁艺的自己来说,还是不够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努力学了三星期,提了20分,再有一个月,能再提15分自己就满足了。
王采薇只在医院住了六天就回到了课堂。出院前一天她在空间发布了要出院回校的动态。几个玩散了心的艺术生大叹:“唉!还不如在医院多住些日子,最好到高考结束回来才好!”
前两天四模,课桌要清空,书都放在走廊的地上,有的试卷就夹在书里。现在书都搬回来了,薄荷夹在英语书里的四模考卷却翻来覆去遍寻不见,这可是马上要讲的!她无奈地往墙上一倚,叹了口气,正好被悄没声息走到窗外的王采薇看见了,以为她一直无所事事地晃时间,立刻火冒三丈。
“薄荷你在干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天天玩?你是在跟我捉迷藏吗?你到底还想不想考个好大学了?!”
薄荷吓了一大跳,立刻转身,就看到老师气得瞪大了一倍的眼睛和已经伸进了窗子的脑袋。她一句不敢辩驳,赶紧坐到座位上拿本书装模作样看起来。等眼角余光瞥到老师走开,转头就对坐在后排的杨恬恬说:“原来喜欢趴窗户的不仅有蝙蝠,还有王阿姨!——哎你说,王阿姨是不是专拣我这种憨厚老实的人欺负的?难道我天生长了一张专供冤枉的脸?”
杨恬恬一听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就拉倒吧!你还憨厚老实!”
“真的!你看前几天老周也是,就想捉我的呆!我就一副天然呆表情,他以为我走神了!王阿姨也是,我以前天天玩她跟我妈说我很努力;现在我拼命学了她又说我玩,这还有天理吗?还有,她偏心!你天天睡觉她都不管,我就倚墙上叹口气她就骂我了!”
“哎呀你算了吧!跟我这无可救药的人比什么?”
其实杨恬恬小学初中都是学霸,就连高一时的数学也从来没有低于一百的历史。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高二,她一上课就犯困,喊都喊不醒;到了下课就来精神,一路飞奔上厕所,来回都哼着歌。薄荷问她下课怎么不困了?她就哈哈一笑:“下课听不到王阿姨的声音,感受不到睡觉的氛围,睡不着!”
薄荷又叹了口长气。好汉不提当年勇,自己当年可也是妥妥的一枚学霸——深究起来,凡是能考上高中的,当年学习都不算差。本省中考时普高与职高的录取比例是1:1,在中考时已经刷下去一半人了。上职高的孩子,不是自由选择,而是因为成绩没能达到普高线。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刚刚初中毕业就已经基本被剥夺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本省高考录取率一直很高,不是因为录取生数多,而是参考人数少,分母小了,分数值当然大了,其实录取生数少得可怜,泱泱大省,前一年录取生数还没内蒙的多,说起来都是泪。
星期五晚上,薄荷要在学校上晚自习,直到十点四十才放学。肖一鸣最近困得早,总是九点多就睡了。等手机闹铃响,她再穿衣起床拿着手电筒去路上等女儿。
薄荷总是在看到母亲的信号时就更用力蹬车,很快母女俩就会合了。
“我以后再也不上晚自习了!”薄荷跳下车就说,“烦死人了王阿姨!”
肖一鸣笑:“又挨批评了?”
撑好车子,走进房间,薄荷一边把书包从肩上拿下来,一边说:“今天她帮语文老师看班,先叫我们背书,然后让我们互相讨论,我跟刘佳怡没法讨论,就回过头和杨恬恬做搭档,也不过就是利用讨论的空档聊了两毛钱的天,她就逮住不放!她先把杨恬恬叫过去,问刚才背什么,与我讨论什么,杨恬恬说是《氓》,然后被放回来,又喊我过去,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说是《诗经》,她就发飙了!说我们两人口径不一!我多想告诉她这没文化的人,《氓》就是《诗经》里的一篇啊!她还说,‘看你四模能考几分!’我就让她看看,我到底能得几分!”
“总之你们俩的确讲废话了?”
“不过是顺带着讲几句罢了!总之我以后不上了!别人都没理她,就我一个走读生给她面子去上周五的晚自习,她还不领情!我以后也不去了!我在教室里肯定控制不住要跟人讲话的,哪怕三言两语也要讲的!”
如果换作从前,肖一鸣肯定要好好批评她一顿,但转而一想,女儿现在这么累,压力这么大,她不想再站在她的对立面跟她说话了。
“好吧,咱们就不上了,她来八抬大轿抬也不去。”
薄荷很意外:“真的?你同意?”
“当然同意,我是你盟友啊!”
“那你说,她要是问起来怎么办?我是说打电话问你——要是问我,我就说我去上晚自习会影响别人;要是问你怎么办?”
“她要是问我,我就说,‘薄荷看见你就讨厌,我也没办法,她不上就随她吧!’”肖一鸣一本正经地回答。
薄荷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妈妈你狠!但是你千万不要真这样说啊!我们找个理由,让彼此都有个台阶下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为我好。这样吧,就说补课的时间调了好了。”
星期六晚上补课回来,薄荷说:“今天小杨杨发给我们做的是宁江师大附中的模拟卷,太难太变态!前面的那些填空题就是我们平时做的15、16题!而且,我们平时做的每一题要考查哪个知识点一看就知道,但是附中的每一题差不多都狡兔三窟,至少考查两个知识点!我猜这种学校训练出来的学生,再做高考卷时肯定要发笑!附加题就是他们的中等难度的题;中等题就是他们的简单题;至于简单题,他们就是闭着眼也不会写错,因为实在太小case了嘛!”
“难道你都不会做?无法下手?”肖一鸣紧张地问。
“那倒不至于。我还没认真做,只是大致瞄了几眼——是放学时发给我们带回来做的。”
“眼是狗熊,手是英雄。别怕,你先认真做,做多少是多少,反正老师还要讲的,再说你还有几个学霸同学呢。”
等做完,薄荷说:“第一大题我会做7个,第16题也做出来了,但第15题我只做了第一小问。还是难啊!这样的卷子我考不到70!”
“没关系,高考时考不了这么难的卷子。”
第二天午饭时,薄荷说:“昨晚卷子上的第13题我昨天不是不会吗?今天带到学校问同学,结果王依云、梁静、吴海波,还有马骁全都不会!”
“没关系,老师会讲的。”
“但是我担心啊!如果他们学校也有人拿到宁艺的证,我这文化怎么是人家的对手?”
“这类学校的小孩很少学艺术的,所以你不用担心,真的。”
“噢,倒也是哦。”薄荷叹了口气,“我就盼着过了宁艺的都是学渣,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好了,你看孔明、钱若玫文化都比你强,但是他们都没过,对不对?”
薄荷笑了:“妈妈你说,我们俩这样想算不算坏心眼?”
“当然不算,你放心。”
然而虽然肖一鸣一再开解,随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薄荷的紧张感还是与日俱增。毕竟底子差,成绩提升又不是一日之功。所以她的情绪常常不稳,一会儿高飞入云,一会儿低沉水底,让肖一鸣跟着一会儿欣慰一会儿失落,反反复复地跌宕起伏。
她常对母亲说:“妈妈我好紧张!压力太大了!”有时还说:“我现在发现不仅是数学不好,就连语文和英语,也变得毫无把握起来!要是考不上怎么办?西南和蓝山也很难考上,他们收的人少,我的专业分又是划边!他们都是专业分和文化分相加的,我哪里能考得过人家!我情愿过的是成思,这样把握反而会大些!”
此时的肖一鸣也无法把平日那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说得响亮。她只能一遍遍喃喃重复:“你不用担心,真的不用担心……”
但女儿的状态让她担心。腰酸腿疼,食欲不振,想要呕吐。甚至,她的例假已经推迟一周了——如果正常的话,高考时正好错过例假,这是最好的结果。然而现在,不知道哪一天会来,她只能无奈又忐忑地等待。
赵燕说,她找医院的中医开了点中成药给女儿吃了,要连吃八天,把月经周期调开。肖一鸣没有开口请她也帮自己的女儿弄一份。她怕现在临时调反而正好调到了高考那三天,岂不糟糕?唯一的方法,是把一口干茶叶嚼碎咽下去,这样,差不多可以保证下个月完全不来。但如果吃茶叶的话,又是以最少一个月内分泌失调为代价的,她也不愿意。
不管怎样,暂时就顺其自然好了。她只是暗暗祈祷九号之后再来。这样,例假一向错后不提前又有轻微痛经的薄荷,就完全不必担心高考时因为例假而心烦意乱了。
然而八号下午放学回来,薄荷说,大姨妈来了。
肖一鸣一惊,转而就说:“没关系!你下个月的现在,所有重要的科目都考完了。那两门小科,又不计分,写个名字就可以的,所以没关系。我已经跟孙阿姨说过了,到时候如果量多的话,她就拿几片小宝的尿不湿给你用!”
薄荷大笑着连连摆手:“妈妈你太搞笑了!那个玩意儿怎么用啊?我都多大了啊!我用七度空间夜用的就行了,两小时而已。”
作者:驿路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