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食鸡头正当时
胡建国
尽管芡实是鸡头米的大名,对苏州人来讲,鸡头米才是最熟悉的称呼。立秋过后,吃一碗鸡头米成为苏州人的重要食事。
关汉卿《望江亭》剧中第三折有互对诗句的场面,其中一对上句是“鸡头个个难舒颈”,下句是“龙眼团团不转睛”。精彩妙喻。陆游诗曰:“鸡头累累如大珠。”芡实本身不像鸡头,也没有鸡颈,是借了其果实像鸡头的光。《说文解字》释芡:“鸡头也。”《汉典》按:“花似鸡冠,实苞如鸡首,故名。”芡果呈圆球形,宿存的四片花萼收起,成尖端突出,形似鸡头。文震亨《长物志》说芡:“芡花昼展宵合,至秋作房如鸡头,实藏其中。”
芡实,何以称之为“鸡头米”?晋崔豹《古今注》释芡:“实有芒刺,其中如米,可以度饥也。”李时珍说芡实“壳内白米,状如鱼目”。果似鸡头,子实如米,鸡头米的称呼有了来历。从形态来说,郑板桥诗赞“鸡头米赛蚌珠圆”,王世贞称“鸡珠”,冯梦龙《警世通言》描写小夫人手中的一串西珠,“颗颗大如鸡荳(豆)子”,都是鸡头米贴切的比喻。
苏州鸡头米也称苏芡,软糯细腻,口味甘甜,栽培历史悠久,出产地众多,地方志中记载的名产地有车坊、葑门、吴江、东山等地,以“南荡鸡头”最负盛名。南荡在何处?一处是出自明《吴邑志》记载:“芡,生黄山(今称横山)南荡,谓之鸡头。”横山地处苏城西南,早已不产鸡头。另一处是范烟桥先生《茶烟歇》写的:“苏之黄天荡在城南,故称南荡。”定位不够精准。明《长洲县志》记载:“黄天荡,在县东南。”范烟桥先生说:叫货者即以“南荡鸡头”成一词。可见黄天荡早有“南荡鸡头”之称,名声不凡。黄天荡现已不复存在,但仍有一批曾是娄葑群力村的“南荡”芡农在沿太湖一带承包内塘沤田,种植鸡头,并有规模较大的加工基地,延续“南荡鸡头”的荣耀。
鸡头米在食物中有不俗的地位。周代,芡实是行馈食礼的食物。宋代,芡与菱列入夏末荐新时果。芡实,药食两用,医家看重其养生作用,《神农本草经》列其为“上品”。南朝陶弘景记载:“仙方取此(芡实)合莲实饵之,甚益人。”清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记载芡实:“干者可为粉作糕,煮粥代粮。”苏州的芡实糕点早已闻名。韩奕《易牙遗意》中的“五香糕”以及清代苏州茶食糕点中的“八珍糕”均配有芡实,具有补脾养胃的功效。今采芝斋“八珍糕”采用传统印模制作工艺。吴江的芡实糕有桂花、绿豆、芝麻等口味,名店“仁昌顺”现推出当季芡实糕。鸡头米食养以入粥为多。《随园食单补正》记载鸡头粥:“加山药、茯苓尤妙。”食养与风味相结合。郑逸梅《瓶笙花影录》记录苏州芡实粥:“研芡实为粉,与双弓米同煮,加冰糖少许,甘美可口。”已不单是一味养生粥,更突出风味,他将其列入“花果充馔”一类。“双弓米”出自《清异录》,陶穀幽默,以“双弓米”代指粥。
桂花冰糖鸡头米是鸡头米最经典的吃法。《清俗纪闻》记载了清代“鸡豆汤”的做法,同现在的冰糖鸡头米做法基本相同。文人吃鸡头米颇为讲究,鸡头米是冷水还是沸水下锅?放不放桂花?都各有说法。现在流行吃溏心鸡头米。鸡头米是淀粉类食物,沸水短时间加热,外部淀粉迅速溶胀糊化,内部还没有完全溶胀糊化,外Q弹里软糯,溏心口感。沸水速煮,再行调味,煮后即吃,是煮吃要诀。
鸡头米入菜,表现不凡。鸡头米炒虾仁为苏州秋令虾肴寻找了最佳拍档,鸡头与虾仁,粒粒似玉,透着江南的灵秀,口感Q弹与滑嫩,珠联璧合。杨万里《食菱》诗言:“鸡头吾弟藕吾兄,头角崭然也不争。”自喻菱角。藕、菱、鸡头米“三兄弟”差不多时候“出生”,“三兄弟”相聚合烹,称“荷塘小炒”,是近年来苏帮菜馆的流行旺菜。荷塘、菱塘、鸡头塘,一塘一色,总觉得藕抢了其他“两兄弟”的风光,何不取名“水乡小炒”?皆大欢喜。鸡头米入茶饮,成为苏城的时尚饮品。芡粉黏性大,附着菜点,厚味增光,派生出“勾芡”一词,苏州人称“着腻”。
鸡头米的本味吃法让我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感觉。第一次品尝本味鸡头米是在新聚丰的一次同行早茶聚会上,苏帮菜大师朱龙祥端出的是一大碗开水鸡头米,饭桌上都是烹饪行家,每人一小碗,吃得不亦乐乎。要是这碗鸡头米端到客人餐桌上,客人是不会买账的。还有一次是芡农张伯送我刚采的鸡头,自剥现烧,澄绿汤色中映衬玉白的鸡头米,满碗清香,真是乡味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