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去了,哪有心情看月亮?
〓 第 1658 期 〓
文|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日月象狼撵着似的,年后似乎没过几天春夏便满地黄叶了。
且说着又是一个中秋日。
中秋节,于我来说早已没有什么意思了。多得是家务,月饼不香了,月亮更没有看的情趣,也不会想到什么。一切都淡如半碗凉水。
晚间,倒是孙子跳着、蹦着、叫着,要看月亮。是呀,中秋节童稚咋不爱月亮呢?他说是中秋节的大圆月亮好看。噢,我跟他下楼去寻月亮看。
楼院里,去哪能看个好月亮?四围都是高耸的楼房,遮得严实。初升的月亮是看不上,楼与楼的间隙露出些月的光亮,一道窄窄的月光先铺在院里。过了许久,楼顶上才探出半个月来。孙子还欣喜地叫道:“月亮出来了,月亮出来了!”我想,童心真美!可在这小小城里连个好月也看不上。
我不禁又想到我的少年时来。
那时候生活是苦寒些。每年秋天早早地盼着过八月十五,不盼别的,只盼着能吃上月饼,这掺和了油糖的甜月饼,一年也只能在八月十五吃上。那诱惑力可谓大矣,想着就流口水。每年刚入秋,我就反复问:“妈,几时过八月十五呀?”妈说:“咦,可早的了。”那是怎样的失望呀!
那东山上的月亮每天会出来,时常见它是个月牙钩钩了、半个了、圆了,过几天又缺了一半,寡得很,谁想看它。要是个月饼掉我嘴里那还差不多。有时也想,它落到西山沟,咋第二天就从东山出来了?想不出来,不管它,照样疯玩儿去了。
我心里最美的时光,当然是八月十五夜了。红脸的月亮刚从东山露出来,生产队饲养院真热闹。院子上空弥漫着月饼炉少有炭烟,掺和着月饼的香味一起飘洒。孩子们叫着、跳着、喧闹着,再没有比这热闹了。终于大人们端着一笼红光光的月饼出来了,孩子们小跑着跟在后面,肚子在咕咕叫着,口水溢了满嘴,咬一口甜甜的月饼,那是怎样一种幸福啊!至于天上的月亮,我也觉得这一夜晚挺好看。
成年后,时常从诗文里看到文人们把月亮写得那么美好,偶然间遇着月圆日,也着实欣赏过两回,可是啥也没看出来。也想说几句文诌诌的好听话,可为赋新诗也说不出个愁来。只觉得有月亮比黑洞洞的强多了。
记得有一年秋天,麦收时节。有大月亮那几天,生产队的大人们乘月色拔麦子。第二天队长一看,丢撒了不少麦穗,又叫老师们领上学生们去拾麦穗。倒是场面里干活挺好,打莜麦,碾麦子,扬场都能干。我只觉得这是月亮的好。别的啥也想不到。
至于王维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是好,可咱这儿去那找那松间呀清泉呢?山坡上沟底里满是枯了的荒草。摩洁公人称“诗佛”,可他却僧一阵道一会儿。壮年时颇有些心胸,不得志了,便“野旷寒山静”“月出惊山鸟”了。
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想老李他自己孤独了,烦心了,有酒喝。酒喝高了便天上一句地上一句胡诌一顿。可是人家说是绝妙好诗,后来我当了老师给学生讲,也说是好诗。可好在哪,我从来也没说清楚,只是照本宣科糊弄了孩子们。其实我心里觉得李白他就是个不识时务的糊涂仙。人家唐家皇帝喜欢你的才情,让你写歌功颂德的诗文,把你供着,有酒喝有肉吃,有女女伴着,过着神仙一样日月。你在朝廷里横入竖出,人们巴结你,要啥给啥。你乘这好机会,发横财,住别墅,弄一群美女,那是多好的事情呀!他却偏偏要“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你愁什么,与月亮何事?你去夜郎西干啥呢?
你看人家贾雨村,给点风就下雨。人家有人给喝酒,出进京资费,便出口曰:“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兰。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看人家那心事之大。上了京,考上了。走了个后门儿,大官当上了,让万人仰头敬仰了。你老李终于流落他乡,凄凉而去。
其实许多人有点文化未必是好事。就有人说“人生识字糊涂始”,我觉得说得实在。不少人识了几个字就不知在云里雾里了,信口开河,闹不好就撞墙上了。
辛弃疾可谓文武双全,可就是有点糊涂。金人南下,他一力抗金,与岳飞一样,要保全大宋江山。可人家并不要他硬抗,他这样勇武是不能上战场的,于是让他作地方小官,他便不满意了。也是中秋送一朋友,长叹“况屈指中秋,十分好月,不照人圆……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贤。”是中秋了,也写月,但他想着是帝王会思念他这个贤人。其实全错了,他与岳飞一样,是英雄。但当下的皇上是不想让他们直捣黄龙府的。他们却不明白。你想,你若把徽、钦二帝给迎回来,那赵构往那里摆,这皇帝还当不当呢?但后来他想通了,比岳飞强多了。他作了个不小的贪官,纳了十来个小妾,过着“糊涂”的生活。不过有时喝了酒还不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沙埸罢了。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白居易的“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写得接地气,咱也见过月下庄稼,怎就没想出这一句?乐天先生的诗受人称道。他一会儿心忧天下,闲暇了又去“山寺月中寻桂子”了。还是老白活得潇洒通透。
古往今来那些文人大概各有各的难活处。陶潜不能容入社会了,就“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其实他并不悠然,大多是怅然罢了。苏学士不得志了,大概也是中秋节,于是他想出世,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又怕天上宫阙更寒冷。杜老是漂泊天涯,回乡不得,就说“月是故乡明”。
唉,可怜的是柳永,那凄惨,“今宵酒醒何处,扬柳岸,晓风残月。”不过他也算风流到了了,那有情的妓女们给他送了终。想不到这些卑贱的风尘女子居然真有些真义气。
周邦彦也写“月皎惊鸟”,写得有声色,比曹操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有诗味,青出于蓝。欧阳修还是有些浪漫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使人想入非非。其实人家大宋王朝特别宽厚,那些文臣武将们贪了几个钱,狎了多少妓,根本不算事儿。只要你别挑事,别与皇家作对,什么风呀月呀尽情欢。要不东坡先生还纳个十二三岁的嫩妓,这都是那时官员的常态。
总之,文人还是有良心的。他们自己衣食无忧时还是忧国忧民的,甚至冒着性命为民请命。古有屈原、文天祥、王安石之流,近代康、梁,李大钊、朱自清、闻一多、林觉民等多了去了。这些人果然是了不起的。
如我之流,芸芸草民,仰仗国运昌盛,过着吃穿不愁平静安定的生活,有何愁绪可发?只不过年岁大了,缺了少年情趣。
今年的中秋过得更有些茫然了。当然咱也没有那些大人物的胸怀,用不着忧国忧民,眼见得国泰民安呀。
只是以往年,除了自己家里要备下中秋用度,节前节后也不知回几次老家了。如今用不着了,十多年前母亲去了,今年老父也走了。
他们再不用我割肉买酒打月饼了,我也不用回那没了爹娘的村子了。父亲活了九十三岁,与母亲团聚了。我再回老屋,也没人再唤我一声乳名。他们再不麻烦我跑来跑去,担水劈材,量米买面,油盐酱醋了。可我这心里一下就空落落的,灰失失的,也不知是啥滋味。那有心事看月亮呢?
最后,也想附庸风雅,赋诗一首:
天上明月一坨,
地上明亮一片。
忽然文思奔涌,
哎呀又大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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