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丁之死——一代雄主生命里的最后12天

世间有一些伟人,当他们活着的时候,人们会认为和平生活理所应当,也会认为国家强大自然而然,更会认为对外御侮是如此轻而易举。只有当伟人逝去,一切盛况悄然改变之后,人们才会惶恐不安,继而低头沉思一切的根源。

十字军征战的时代,屠城可谓家常便饭,奸淫掳掠种种暴行见怪不怪。欧洲与中东残酷的宗教战争捧红了许多王公贵族、诞生出无数名臣大将,但可以真正配得上“骑士”、“伟人”之称的,恐怕仅有萨拉丁这个库尔德出身的阿拉伯领袖了。他流传至今的名声并非拓地千里,杀人满地,而是对待敌人也一视同仁的磊落与公正。


不许英雄见白头:

1192年9月2日,第三次十字军以双方和谈告终。阿苏夫、雅法周边无数阿尤布战士的尸骸讲述着狮心王理查的悍勇非凡,耶路撒冷郊外的十字军遗体则衬托着萨拉丁战略的耐心和沉静。十字军和阿尤布王朝几经拼杀都已筋疲力尽。他们定下合约,十字军保有海岸一线城市,位于内陆的耶路撒冷归属萨拉丁,但所有非武装基督徒可以自由进出耶路撒冷朝圣。

狮心王扬帆远去,和平重新回到每个人身边,萨拉丁也得以抽空视察自己的领地和国民。根据波斯历史学家伊斯法哈尼(尊称:Imad ad-Din)和库尔德历史学家沙达德(尊称:Baha'ad-Din)回忆,年近花甲的萨拉丁才从战事中抽身又立刻投身到无穷无尽的政务之中。他无论身处何处都依旧保持着一贯和蔼可亲的态度,

1193年2月的一个早晨,春意初临大马士革。

避暑宫殿花园里传来一阵人声,那是萨拉丁和他几个年幼的孩子们在玩耍。尽管一共拥有17个儿子和1个女儿,但繁忙公务让萨拉丁从来难得享受天伦之乐。看到幼小的孩子们在凉亭内外跑来跑去,追逐嬉戏,萨拉丁的心情却难以完全平静。他虽然坐着,但一闭上眼,虚空中便闪现出刀光剑影,奔腾的马蹄声回荡耳畔,战士搏斗厮杀的身影若隐若现。国家真的从战火纷争中解脱而出吗?他无法断言。耶路撒冷带来一个统一在自己之下的阿拉伯世界,同时也像无底黑洞一般随时随地吞噬着自己的生命。虽然已经血流成河,可圣城依旧像一块磁铁,带来无上权力之时带来着争斗与死亡。

(2011年卡塔尔电影黑金,马强饰演的酋长,或许较为符合年轻萨拉丁的气质)

“陛下,法兰克使者已到。”侍从奏报。

萨拉丁略略一怔,回到了现实。

“好啊,让他们进来吧,还有昨日要致敬的埃米尔们也都一起来吧。”

刚说完,萨拉丁就感到有人扑到了他腿上。低头看时,只见最小的幼子阿布贝克(Abu Bekr)正嬉笑着要和自己一起玩闹。谁能拒绝孩子天真的笑脸呢,散发着阳光的面庞或许能治愈一切伤痛和疲惫,萨拉丁仿佛受到感染,也绽开了真心笑容。

“使者到。”侍从们退开时,几位十字军骑士步入花园。这些法兰克人带来了友善的消息。其实无论战场还是宫廷,萨拉丁和欧洲人打交道早已不是第一次,但今天他的反应让众人大吃一惊。在场的顾问沙达德记载:

“他一看见这些人,下巴刮得精光,头发剪得短短,穿着怪异服装,他就猛地感到害怕,竟忽然开始流泪哭泣。”(he was frightened and began to cry)

无论是四周的埃米尔(地方贵族酋长)封臣、脚边的幼子,还是门口的十字军使者,人们全都愕然以对,谁曾想一位名震天下的神佑之人竟然哭得像个孩子。控制住情绪之后,萨拉丁恢复了平静,他对使者们致歉:

“见笑了,远方的客人,这会或许不适合详谈太多问题,请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只得行礼退下,他们依然一头雾水。

见大门关上,萨拉丁回头对沙达德说:

“这真是忙碌的一天。”

沙达德心中同样怀着疑问,不过他看到了主君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只有一如既往的和蔼。

萨拉丁随即对仆人们唤道:

“给我们随便来点备好的食物吧。”

一些用牛奶煮的米饭和清淡点心被端上桌,萨拉丁并没有吃下多少。作为多年的顾问兼朋友,沙达德知道消化不良依然在阻碍主君的健康。饭后,萨拉丁的精力似乎并没有恢复。他取消了接见使者们的议程,而问起了沙达德有关麦加朝圣的事情。

沙达德明白主君对宗教的热衷程度,回答道:

“在路上我遇见过几个旅行者。要知道,若是没那么多泥泞泥,他们今天就到我们这儿来了。现在看来他们也许明天才能抵达。”

“噢,天哪,我们会去迎接他们的。”萨拉丁迸发出一种吃惊和关切,于是立即下令清除雨季造成的道路积水。布置之后,他又再次陷入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沙达德不久便告退而下,因为他看到苏丹脸上不再有以往那种好心情。毫无疑问,肠胃问题、疲倦和虚弱严重困扰着萨拉丁。

两天后一大早,萨拉丁打起精神率众人骑马出了城。他不仅遇见许多朝圣者,还见到几位非常受人尊敬的族长。人们很快认出眼前的长者便是威名远扬对抗十字军的萨拉丁,他们欢叫着,呼朋引伴扶老携幼前来围观。成群结队地人们很快挤满萨拉丁身旁,仿佛节庆一般。跟在身后的沙达德突然发现,主君今天没有穿那件内衬夹衣(Kazaghand)。那并不是普通预防刺客的夹衣,过去没有哪一次乘马出行萨拉丁不穿它,今天怎么会忘了?

(数百年后的奥斯曼内衬夹衣,可以抵御一定程度攻击)

沙达德急忙挤到主君身旁,悄悄告诉他这件事。萨拉丁听罢,仿佛一个大梦初醒之人想要找自己的衣服,却寻不见衣柜在何处。望着主君茫然无措的面孔,沙达德忧心忡忡,苏丹的健忘让他感到一种深深恐惧。匆忙带着萨拉丁避开人群走小路回到城堡之后,沙达德不会知道,这竟是沙漠英雄最后一次骑着马跨进雄伟的城门。


病魔来袭:

无论近臣和侍从们多少宽慰的语言都无法改变那个事实,他们的主君不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精神领袖了。萨拉丁自己或许也明白,即便是对宗教满腔热忱,也无法再唤回那个曾经年少的自己。

他或许会怀念在摩苏尔和大马士革学习的时光。那时人们只觉得这个瘦削的孩子头发总保持着干净整洁,而且安静、好学,不惹事生非。比起打打杀杀,这孩子更喜欢阅读宗教经典。他不仅仅死记硬背,还试图探寻其中更深的含义。除此以外,年少的萨拉丁也沉浸在阿拉伯诗集和编年史的世界里,他还懂得算术和法律方面的问题,了解欧几里得和亚里士多德。他广泛的兴趣甚至包括对阿拉伯马血统的研究,远远超越了同时代其他小贵族的孩子。

当晚,萨拉丁休息得并不安生。睡眠没有消除疲惫,只带来了一次发烧。午夜时分,近侍们发现主君辗转反侧、身体发热,赶快叫来御医。守夜医生很快断定这是胆汁热,或许是肝胆淤积内热所致。服下一些药物之后,情况大致被稳定住了,萨拉丁总算真正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虽然仍有些低烧,但萨拉丁恢复了清醒意识。他支起身体对早已等候在旁的大儿子阿夫达尔(Afdal)和沙达德等人说:

“看啊,真是个可怕的夜晚。”他有意抱怨似的说:“恐怕这是我睡过最糟糕的一觉了。”

“您要保重身体啊,切勿太过操劳。”几位近臣关切道。萨拉丁笑笑,亲切的点点头。大家看到他脸上的神采又依稀有了往日模样。谈话进行了许久,除了儿子和大臣们的关心,还有他交代安排大家继续去处理好繁杂的政务。萨拉丁转头对沙达德说:

“别忘了,我的朋友,去参加宴会吧,阿夫达尔会主持的。”

沙达德答应了,他虽然离开,心里却始终对主君的健康放不下心,因为他记忆中从未见到萨拉丁如此。他记得主君永远奔走在第一线,无论是险恶的叙利亚部落,还是失石交攻的对抗十字军前沿。

(埃及1963年电影,胜利者萨拉丁中的形象)

当沙达德刚走入南面大厅,他便被眼前景象惊呆。待客的桌椅已经摆好,王子阿夫达尔竟大大咧咧直接坐在了他父亲的位子上。虽是同一把座椅,可如今坐在那上面的人只让沙达德看到了轻浮和漠然,哪有半点君王过去的模样?沙达德低下头握紧了双手,他不忍心再呆下去,没等入座便转身离去。踏出大门之时,他瞥见其他大臣微红的眼眶里隐隐含着泪光。

“这不会是吉利的预兆。”几乎所有近臣都这样暗暗想着。如同贝都因人常说的,狮王才刚刚病倒,狒狒就急不可耐窜上了王座。失望的人们不禁又把关注目光投向萨拉丁本人。像沙达德这样的许多大臣每天都多次前往探望苏丹。萨拉丁被病魔折磨的间隙,依然会和人们诚心交谈。但难以抑制的头痛时时打断他,让这位意志坚定的英雄也不得不屈身挣扎。

“为什么主治医生不在?为什么?”沙达德不止一次质问仆人们这个问题。哪怕没有答案,他也只想一次又一次的问。因为只有过去那位医生对萨拉丁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无论是城市里、旅途中、战场上都陪伴左右。

萨拉丁卧床后第4天,一群医生簇拥着苏丹诊断忙乎了好半天,他们决定采用新近流行的放血疗法。情况就此急转直下,人们发现萨拉丁的病情恶化得越来越严重,不仅虚弱不堪,他的血液几乎快要停止流动了。

(中世纪欧洲和阿拉伯地区都盛行放血疗法。历史上多位名人死于该疗法,包括美国总统华盛顿)

第6天,沙达德和几位大臣又来看望苏丹。他们稍稍扶起萨拉丁,将枕头靠着他的背。摸到主君消瘦的身躯,沙达德心里隐隐作痛。他强作笑脸,递给萨拉丁一杯温水,

“喝吧,陛下,您吃下那么多药总得缓一缓。”

萨拉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当嘴唇接触到杯子,他就摇摇头说:

“太烫了。”

沙达德马上又送上另一杯温水,萨拉丁尝过又说:

“太凉啊。”

见近臣们手足无措,萨拉丁平了平气息。他没有烦恼也没有发火,勉强苦笑道:

“神啊,恐怕没人能给我合适温度的水了......”

惨淡笑容让沙达德等人悲从中来,他们几人颤抖着匆忙告退,没有人不留下眼泪。

有人长叹道:“我们就要失去一个伟大的灵魂了,天啊,换做其他君主早把杯子扔到我们头上了......”

接下来几天,萨拉丁病情持续加重,他开始说胡话,那颗沉静精明的头脑已经被杂乱无章的幻觉所填满。

大臣们期盼他能再次恢复过来,就像阿萨辛刺客的匕首没能劈穿他的头盔,就像蒙吉萨大败后骑着骆驼逃出生天,就像阿苏夫之战领着大家一次次后退重整。他总能挺过去的!人们都这样相信,尽管大家隐隐感到或许只是一厢情愿。


病房内外:

病后第9天,萨拉丁失去了意识,连张嘴吃药这类最基本的动作也无法做到。

苏丹得病的消息让城里乱作一团,市集里的商人们开始手忙脚乱搬走货物,因为人们猜测混乱即将降临。

沙达德几位近臣每晚都去探望,但他们只看上苏丹一眼就立刻退出,生怕惊扰了病人。每当他们走出房间,无数双烈火般热切的眼睛立即渴望从他们的表情上读出今天主君病情是好是坏。

人们悬着的心在第10天落在了地上,医生们改用灌肠疗法起到作用,连续两次灌肠让苏丹的状况得以缓解。当围在门外的紧张人群听说萨拉丁喝下一些大麦水之后,每张脸庞都挂着难以抑制的灿烂欢笑。

当晚,沙达德等人照例去到宫殿。他们向医生打听苏丹的具体病情,对方举起双手严肃回答:

“愿神明赐予他更多力量!苏丹的双腿都出汗了!”

大臣们感概万千,沙达德还不放心,他又拜托医生再看看其他部位出汗情况如何。得到苏丹整体都开始发汗的消息之后,这位萨拉丁的好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翌日,臣属们得到了更新的消息,苏丹汗流得很厉害,已经渗透了床铺和垫子,连地板上都湿漉漉一片。出汗对于发烧的益处不言而喻,原以为主君沉疴难治的人们欢欣鼓舞,再次得以重振精神。

(目前存世最早的萨拉丁画像,被发现于1185年的手稿中)

此时,萨拉丁的长子阿夫达尔倒突然忙得不可开交。只是王子没有在父亲床前,而是在宫殿里苏丹的宝座上。他发出许多信函将各地的埃米尔全都召来大马士革。官员贵族们从埃及和叙利亚风尘仆仆来到,他们原想看看萨拉丁究竟病得如何,却被阿夫达尔叫到了红湾宫。众多地方实力派不明所以,只见24岁的阿夫达尔平淡的对大家讲道:

“这次召你们来是为了王国的稳定。要知道,我父亲病得实在太重,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知道,为了国家我们不能不做好一切准备。”

“我们只听说陛下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问。

阿夫达尔表情严肃的说:“父亲病了,医生说他已经无法再恢复健康。所有人都了解这一点。”

他皱了皱眉头,清清嗓子又道:

“你们作为国家的栋梁,在这非常情况下需要更新一下你们的誓言。”随从很快递上一卷书页。阿夫达尔继续说着:

“我这里准备了一份简短的誓词。在如今的状况下你们需要宣誓保证,在我父亲活着的时候继续效忠于他,一旦他过世......”阿夫达尔停了停,“你们就要同样效忠于王子,也就是——我。”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埃米尔们议论纷纷。

“我听说陛下还健在,这样恐怕不合规矩!”“我们从没在这种情况下发誓!”

阿夫达尔没等他们继续吵嚷,辩解道:

“父亲的病势沉重,眼下十字军表面上撤走,但形势并不安稳。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扬着眉毛加重了语气,

“非常时期,由王子来安排所有事务相当必要!”

埃米尔们低了头不再公开申辩,他们屈服于可能来临的变故之下,只能嘟嘟囔囔一个个轮流走向前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每天市集里发生的一模一样,关于封地归属、关于军队所有权的讨价还价,有人欣然接受,只因为得到了肥沃的地盘;有人假意拒绝,只为了继续索要筹码。一番费神费力的唇枪舌战之后,所有人都表示愿意宣读那份刚才还令人不齿的誓言。

“从这一刻起,我坚定的发誓。只要他(萨拉丁)活着,我就效忠于他。我永远不会放松维护他统治的努力,把我的生命和财富,利剑和士兵奉献给他。我要听从他的命令,顺从他的旨意。

之后,我将以同样的信念对待他的儿子埃尔·阿夫达尔·阿里(Al-AfḍalNural-Din Ali),以及这位王子的继承人......我发誓我个人的决心与我的誓言相一致。我呼求神为我的话作见证。”

庄严宣誓之后,阿夫达尔和埃米尔们笑着步入宴会厅,欢快鼓乐声中,妖冶舞女和豪华美食已经迎面而来。


天国之门:

(埃及开罗街头跃马挥刀的萨拉丁塑像)

当儿子和封臣们瓜分国家之时,萨拉丁依然在和病魔搏斗

第12天,再次高起来的体温让这位君王无法保持清醒。他有时还能和前来探望的近臣们颔首示意,有时则完全神游天外。人们看到他在痛苦呻吟,在低语呢喃,瘦骨嶙峋的躯体一会蜷缩一会紧绷。

“难道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沙达德等人流着泪祈祷。他们看出萨拉丁在做着最后战斗。

像他这般运筹帷幄的领袖难道不应该获得胜利?无论是进军耶路撒冷大战哈丁,还是锲而不舍争夺阿苏夫雅法,萨拉丁从未放弃过希望。像他这样宽宏大量的王者为何要受此折磨?无论是统一阿拉伯各部还是恶战十字军异教徒,他饶恕的敌人数不胜数。但这一次或许是命运,让他再也无法渡过这最后的难关。

忽然,王子阿夫达尔的使者深夜前来,召唤沙达德顾问和几位法官近臣去议事。起初,守在萨拉丁身边的最后几位大臣不肯离开,他们知道外面还有许多忠心臣民在时刻等待着消息。但沙达德他们一想到王子冲冠一怒的后果,只能掩面流涕而去。

阿夫达尔并非没有孝心,他派来了大马士革最有名的伊玛目阿布-亚弗(Jafer),因为只要萨拉丁当夜升天,就能立即着手办仪式了!亚弗在萨拉丁床边不断为他诵读经文,宣示全能的神祗。这位君王没有回应,毕竟从发烧的第9天起,他曾经睿智的大脑就已时时陷入混沌。

让王子意外的是,父亲尽管时而昏迷时而惊醒,依旧艰难熬过了整个长夜。

1193年3月4日星期三,清晨。天边尚未泛白,头顶微明的繁星依然舍不得离去。直到一个个使者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最后一丝残夜的宁静。

“请王子速速进宫!”

这消息把阿夫达尔从无聊幻梦里猛然拉了出来,他凑近使者,立刻听到了想要的东西。

“备马,出发!”王子急不可耐冲出了卧室。

萨拉丁·优素福·伊本·阿尤布(An-Nasir Salah ad-Din Yusuf ibn Ayyub),这位传奇君王在晨祷过后离开了人世,享年56岁

阿夫达尔和沙达德等大臣们几乎同时赶到,他们都没能见上苏丹最后一面。伊玛目告诉迟来的人们,当清晨祷词念完之时,萨拉丁微微笑了,脸上容光焕发,平静的去到另一个世界。

悲伤笼罩了房间,笼罩了城堡,笼罩了整个国家。也许只有神明能体会到那种难以言表的剧烈感情。沙达德在此时此时留下了如此的话语:

“我时常听人们说,他们愿意为了心爱之人献出生命。呵,那不过是种说辞罢了。所有豪言壮语都会在现实里打上许多折扣。但我向天发誓,当时如果有人问:谁愿意换回萨拉丁苏丹的性命?我们中好几位一定会毫不迟疑献上自己作为回应。”

王子阿夫达尔很快在北大厅召开了会议,接受臣子将领们的拜访。但他在门口设置了守卫,只允许那些身份显贵的高级埃米尔和学者们入内。

街头的民众也得到了消息,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哀恸之中,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茫然不知所归。

宫殿里,仆人们忙着清洗尸体。大臣们发现苏丹竟然没有存款来支付葬礼所需的一切东西,人们不能不自掏腰包东拼西凑。这位雄主给自己留下的仅仅只有1枚金币40个银币,连买齐墓穴砖块的钱都不够。

正午时分,棺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了出来,上面没有金银珠宝鲜花绸缎,仅仅只盖着一块条纹布。

人们顿时发出痛苦的呼声,他们心烦意乱,哭喊着或捶胸顿足,或相拥而泣,根本无法为逝者祈祷。不知停了多久,棺木才继续被抬着送到宫殿的花园里。就埋在了西边那座萨拉丁和孩子们曾一同玩耍的凉亭下。

阿夫达尔没忘了派出自己的弟弟和官员去城内各处安抚臣民,他害怕会有人乘机抢劫、制造骚乱。然而他的担心被证明完全多余。大马士革市民们无一不流泪垂涕,只想再见一见那个把他们当人看的君王,直到夜幕降临才各自回家。没有人不记得萨拉丁是如何减免平民的赋税,免除穷人的债务,没有人不记得他曾说过那句话:

最悲惨的统治者是那些钱包肥胖,人民瘦弱的人。”

整晚街道上都几乎没有一丝动响,仿佛整座城市的灵魂都已随着萨拉丁的逝去而枯萎凋零。


身后之事:

当夜,只有王子的房间还灯火通明。他殚精竭虑,奋笔疾书,给远在王国各处的叔叔和兄弟们写信,告诉他们这个悲伤的消息,以及自己作为正统继承人的安慰之语。

阿夫达尔其实用不着急急忙忙和亲戚兄弟们联系,因为他们很快就将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这位王子摇摇欲坠的统治只持续了三年,他既不能让野心勃勃的弟弟们俯首听命,也不能让务实贪婪的埃米尔们心满意足。萨拉丁建立的阿尤布王朝很快陷于四分五裂,最终为蒙古西征大军毁灭。

一个传奇已经逝去,阿拉伯臣民仍记得萨拉丁击败十字军,夺回耶路撒冷的功绩。欧洲人也没有忘记他生杀大权在握却宽恕放下武器敌人的义举。

尽管他也曾谋权夺位、屠戮杀伐,身处王位又如履薄冰。但历史长河中无数君王苏丹沉浮起落,人们终究发现那么一点点对待世人的公正之光竟如此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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