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安谈婚恋困局:男人还把女人定位在孩子他妈,这是最该改变的

对话·梁永安

以下为采访摘要

恋爱是对人最大的考验

你有多久没恋爱了?
你是否也在期待一场真正的爱情?
你有被父母催过婚吗?
一个人没车没房,你愿意和ta结婚吗?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为什么相爱越来越难?
这些困扰着当代年轻人的问题,我们在一位“50后”大叔那里听到了解答。

△梁永安

他就是梁永安,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研究比较文学、电影和小说,也是一名“网红”博主。一场名为《单身的黄金时代我们如何面对爱情》的演讲视频,让他成为了百万年轻人心目中 “最懂爱情”的教授。他在网上录制爱情课,结合当下热门青年话题,每周发布视频,以文学、电影和个人观察的角度,解读年轻人真实的爱情问题、生活问题,网友弹幕密密麻麻覆盖整屏画面。

爱情究竟是什么?人活着一定需要爱情吗?相爱为什么越来越难?我们又为何总在憧憬理想的、完美的爱情?我们跟梁永安相约上海,在这座集年轻化、多元化、全球化于一体的都市中,在个体与社会、时代的生存发展连接中,寻找关于爱的答案。

田川: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在爱情之上的获得和思考,您的恋爱经历很丰富吗?

梁永安:也不见得,主要是我从小就比较喜欢观察社会生活,喜欢看人。

田川:那为什么会选择讲爱情呢?

梁永安:我本身是学文学的,爱情是文学作品里的主要题材之一。我从小就蛮喜欢看哲学、经济学、历史学,我觉得今天的人没有活出历史性。今天的年轻人被封闭在小日子的忧虑里,连起码的家都成不好,恋爱都谈不起来,这样就会产生巨大的焦虑,所以我很想切入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恋爱是对人最大的考验,到底选什么人,以什么价值为核心……

△梁永安随手拍下城市中的人事物

梁永安喜欢观察和记录。外出讲学或游玩,他都会随身带着相机,随手拍下的城市中的人事物,都成为他日常思考和研究的对象。

梁永安说,中国社会处在“文明三明治”阶段,他称现在的青年一代是创世纪的第一代,到底该如何生活?如何面对新时代的爱情?一切都充满未知。

田川:您说现在的青年是一个文化三明治,他们被夹在了当中。

梁永安:是的,我们变革得太快了。爷爷奶奶那代是农业文明,父母那代成了工业化社会,到年轻人这代已经进入后工业了,大数据、人工智能……完全是新的场景,三代人卡在一起。所以我对90后的评价特别高,我觉得他们是创世纪第一代,充满了牺牲性和探索性。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生活?农业社会那套已经过去了,新的还不清楚,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依据。

爱情面前首先是独立的人。

——梁永安

梁永安:中国没经历过文艺复兴,因为文艺复兴是从神权里脱离出来的。我们在五四运动后要求个性解放,其实就是西方的文艺复兴。但五四运动是在中国文化界上层掀起的,整个社会其实就像鲁迅写的《阿Q正传》、《风波》一样,底层还处在贫困的传统里边,所以当时的社会是没有太大变化的。说以前的中国是诗书大国,其实这是句空话,那会儿真正能读书、识字的人是很少很少的,买得起书的人就更少了。1949年,全国60个人里才有一个小学毕业生,怎么可能是一个读书的世界呢。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们第一次达到了现代的门槛,终于脱离了求温饱状态,发展到了读书的社会,但现在是碎片化时代,大家恰好不看书了。

爱情也是,以前中国没有爱情的说法,为什么呢?因为以前只有恩情,女孩十五六岁就结婚了,男孩有的可能还要更小一点,大家历历代代都是直接进入婚姻,在婚姻中长大。西方中世纪,很多男子都是35岁才结婚,因为这时他才有建立一个家庭的基本条件,在物质积累的过程中他不断有精神上的成长。所以现在很多人恋爱搞不好其实也是个好事情,因为他对自己更珍惜了。不像以前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大家开始关注精神的、文化的、社会的,以及有没有精神上门当户对的基础,很多方面都开始重视起来了。人对自己的价值开始珍惜起来了,这个时候先要把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人,才能在现代生活里有立足的能力。中国当代青年现在所处的背景是大移动、大流动的时代。

△梁永安带着相机行走在城市中

田川:现在的社会状况、福利问题、生活成本……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讲,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获得您说的自由?

梁永安:行动太重要了,光靠脑子想一点用都没有,还是要有生活实践。经历过苦辣酸甜后才能大致形成一个共识,一种新的生活理念。今天的年轻人在尽量把年轻阶段变成精神上不断扩大,不断积累,不断试错的过程,但还是有很多年轻人做不到这点。他在多元社会里经历的还是太少,看得太少。就像“黑天鹅理论”,你觉得天鹅全是白的,你走遍天下,最后看到了一只黑天鹅,才把你原来形成的逻辑打破。所以我们现在太需要打破这些观点了。

西方社会强调人是独立的,但中国祖祖辈辈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就造成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影响非常大,年轻人是有很大压力的。

青年一代,爱情是最大的考验。

——梁永安

梁永安:一个人的自由在哪里?当代年轻人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吸收了很多东西,但我觉得今天有很多伪理想主义者,这个很可怕,因为他从观念上对自我的评价很高,觉得自己很现代,追求自由、独立……但其实在他生长过程中,内心积累的是软弱的、依赖的、缺乏磨练过程的。到了关键时候,爱情对他就是最大的考验,一下本相毕露,哪怕他的愿望是想跨出去,也跨不动。

田川:您觉得大家卡在了什么地方?

梁永安:首先一个障碍是个双面性的问题,中国古代道德常讲为他人着想,要对家庭负责,对他人负责。这本来是件好事情,是一种善,但相反带来的东西就是希望被环境肯定,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别人的评价变成了最重要的东西,自己没有独立的判断。现在年轻人的完美主义就是又希望自己幸福,有自由的爱情,又希望父母满意。他们觉得父母不祝福的爱情是不幸福的,两边都要照顾到,这时候就变得麻烦了。而且传统模式还会对女孩说,找一个好男人比找一个好工作重要得多。现在的物价、房价这么贵,年轻人在建立自己家庭的时候,甚至还需要父母给他们买房。所以他们是又依赖、又要独立,又现代、又要传统,左右为难。

第一代变革者都是很丑陋的,但是我们中国青年不太愿意承受丑陋。乔治·桑那代人的反叛是女人穿着男人的衣服,骑马、抽烟。但是人家打开了新世界,敢自我表达,我们缺乏这种现代主义的推动。

△乔治·桑 法国小说家


梁永安:
另一个方面就是价值观,什么东西最重要?我们今天的生活标准,比如房、车……理论上是这些东西使我们结婚年龄推后了,因为建立这样的生活是需要经过一番时间积累的。但很多年轻人还按照农业社会的节奏想象婚姻,觉得女孩子二十五六岁就应该结婚了,要不然压力就很大了,逼着人到处去相亲。在这样的环境里你需要对自己的生命、生活、社会、时代有很强的意志,有很强的识别度和内心洞察,才能把时间变成自己的信息。

马克思说衡量人自由和价值的最高标准,是自由的时间,一个人要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时间,我们还远远达不到这个标准。每天大家都是按部就班地去干活,都是机械化的。我觉得年轻人最大的价值,是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多元化。过去是等级社会,搞科举,所以很多人下苦工去做人上人。但今天是差别社会,人人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起点,不跟别人比但也能理解别人的差异,我觉得这才是合格的现代人。从爱情价的角度看,有了多元化,爱情的来源就广泛了,你会找到多样的融合。

婚姻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梁永安:人有两个生命,一个是身体的,一个是精神的。

梁永安是复旦大学的明星老师,他教授电影与文学的课堂,往往一座难求,如今网络这扇门将他的课堂延伸到校园之外更广阔的世界。

梁永安说:“爱情这门课,我是大家的同学。他谈爱情,不单单谈浅层的男女关系,从微小的生活日常到宏观的时代变迁,价值观念、社会环境、经济发展都有涉及。他不在乎粉丝多少,只希望自己的言论能够多少回应一些现实问题,给年轻人一些启迪现实的光亮。有网友评价:“梁老师不止治愈了我的失恋,也改变了我对感情、自我和生活的思考。”

梁永安:1978年3月我来到了复旦大学,4月份的时候,班里51个同学集体到鲁迅公园拜谒鲁迅。鲁迅自己说他是从旧世界走出来的,他很了解旧的东西,他的反叛性就非常有深度,但说到底他还是有很多局限在的。鲁迅身上那种痛打落水狗的决绝,在今天多元化的世界里,恐怕我们要比他宽容才行。过去是革命时期,今天是人类性更强的全球化时期,我们不能像以往一样对他只是单一的仰望,还是要融到历史里去看。

田川:鲁迅有什么您认可或不认可的爱情品质?

梁永安:鲁迅认识许广平的时候都四十三岁了,但还是毅然决定跟她一起打开新生活,因为他觉得他有爱的权利了。但这个勇气来自许广平,当时鲁迅自己是反复犹豫、自卑的。交往两年后鲁迅给许广平写信说,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很大的负担,因为这个旧婚姻,后来许广平给他回了封非常严厉的信,批判他是自己愿意在旧的里边埋葬自己。其实鲁迅就是希望得到许广平一个明确的回答,一看信心里就有数了——我也有爱的权利,所以就决定跟许广平在一起了。他在上海带着许广平住在附近大陆新村的时候,跟别人介绍许广平一会说这是我表妹,一会说是我秘书,遮遮掩掩的,人家都觉得可笑,大家都明白,就他在那儿装。中国知识分子在革命、公益、社会方面可以做到很坚决,但一遇到情感的领域就不行了。

△鲁迅与许广平

梁永安:我觉得中国人陷在农业社会里边了,一生都在小范围内活动,不善于应对社会感情。在流动的社会中,某种程度上人和人都是碎片化的,所以要如何构建出真正的爱情?我觉得好多人能力是不足的。

古代社会就是播种、收割、种地,外部世界是一样的,多少代人都是那样,一眼能看到底。所以人和人之间追求的是永恒性,因为外部世界是不变的,两个人只要做好自我建设,有唯一的信念就行了。但现在的社会唯一不下去,人在变,社会在变,社会又引起人变。一辈子,你在变,对方也在变,互相还要捆在一起,实际是一种双方生命的巨大窒息感。所以现代爱情是要变化的,而很多人还畏惧在能不能一直走到一起,这个观念其实已经有点问题了。很多爱情停滞不前,是因为大家畏惧前面那个东西,所以干脆就不要开始,否则怨气冲天,抱怨怎么就变了。

爱情是相互打开,婚姻只是开始。

——梁永安

梁永安:美国作家耶茨的长篇小说《革命之路》,我过去看的时候觉得女主角爱波非常好,她一直坚持浪漫自由的恋爱,不惜从新泽西搬到靠近纽约的地方,又搬到巴黎,就为了重新维护住原来的文学之梦。男主弗兰克就显得比较世俗,原本就没有方向,工作获得提升,在现实生活里获得价值后,马上就不动了,所以很多人都同情爱波。但我现在转个角度读就发现,双方都有问题,因为爱波也看不到弗兰克的价值。弗兰克在的诺奇克公司是个计算机公司,50年代正好是新科技推动,走向1962年新科技革命的时期,是一个通过科技改变世界的起点。所以弗兰克做的计算机营销策划案,是信息社会的新价值,而这点对爱波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这个时代需要互相学习,向世界学习,共同定义。爱情本身就需要双方互相学习,继续打开。生活需要继续伸展,我觉得这可能是和传统非常不相同的地方。不像以前婚姻就是终点了,现在婚姻才是开始,两个人到底能共同打开什么?一方面是指打开外在世界,另一个是指心里能打开什么。

梁永安:中国现在因为有了前面的无限打开,正好处在爱情的黄金时代。有些人把爱情理解为甜蜜蜜的就是开心,你给我礼物,我送你花,稀里哗啦的都是这种。其实那些东西都很表面,幸福不是锦上添花,不是你美好我美好,是互相能够看到对方内心深处充满斑驳、挫折、被压制的愿望等形形色色的东西。

为什么《查特莱夫人的情人》里的康丝坦斯会爱上守林人?就是因为她内心深处的痛苦被看到了。我看有评论说,剧里一共写了他们六次幽会,每一次都解开了一层资产阶级贴在女性身上的禁锢。所以我觉得好的恋爱,是互相解放的过程。

田川:您之前说男人的局限,是因为看不到女性的价值,这种男女对立的关系在中国社会越来越明显了。

梁永安:对,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问题。每年我去招生,看到很多女生的成绩都是相当不错的。经过一番社会积累和文化发展,女性受到了高等教育,传统情况被改变了。所以我们按专业水平,按学历水平来看,头部的女性群体放大了,而男性还是老样子,对应不上去了。所以当优秀女性开始往上找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虚空。在社会里浑身都觉得难受,好不容易交往了个男生,又觉得男生完全不明白自己。其实男性看女性还是在孩子他妈这个层级,从没想过她还是个社会人。

工业革命之后,女性开始投入写作、艺术......不再是大家比体力的阶段了,女性的社会空间大大拓展了。而男性对女性的定位,跟她们实际的要求和能力已经大大脱节了。最大的改变需要从男性进行改变,要看到女性的新价值,并不是说要去挖掘她们的价值,因为价值就摆在那里,需要的是认同价值,理解价值,同时更要理解她的困境。

整个社会对女性角色的锁定是,一个25岁左右的女生硕士毕业,她跟男生的差别就太大了。特别是当她回到三四线城市的时候,被逼着去相亲,因为别人早都结婚生娃了。中国传统对女性角色的定义是,一旦你结婚作为一个妻子了,要承担的角色最后总是定义为贤妻良母。她的专业知识,她的精神和她的创造性跟没结婚之前变化太大了,然后家里的一家之主是个男的。而且有些女性,尤其是在生了孩子后,一下觉得第二次人生来了,真正的生活才开始,事业都是副业,好多事业女性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田川:可能还是需要彼此的改变吧,男生要打破对女性价值忽略的局限,女生也要打破男生固有的在社会中承担的角色,这样才能更互融,才可以把世界活的更厚、更广。

梁永安:是的。

编导:李晗

编辑: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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