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岭,旧时光微凉
我是在他的留言里,心“哐当”一声裂开一道缝的。他说他的爱妻和我母亲患了同样的病去世,走时66岁。
在我惯常思维里,总认为爱妻应是年轻人的情话,现在看来,那是我自设的标签,其实,爱可以横穿人生的全部,在每个年龄段,我们都是可以说爱的。
这么多年,我处处回避那些伤心往事,我甚至不愿再去写母亲,就在前不久她去世16周年之际,我也沒有为她写下只言片语。
我想就这样和她一起遗忘,忘了我们之间隔着生死,忘了那个中秋旧时光微凉,权当她去了远方,那个世界很美好,没有病痛和忧伤。
人生短短几个秋,最后的归途都一样,我又比蒙昧的蝼蚁高级多少,我已经不想拿出不过百的生命,常作千岁之忧了。
这阵子,仿佛放下了许多事,活得极尽愚钝,简单也平静,就连失眠的老毛病都好多了。
可就在看完他的留言那一刻,我心灵的防线还是瞬间决堤。
他说我娘家那片山地在他房子后面,白虎山脚下,我母亲干活时若是遇见她妻子,便会有说不完的话,那情景,形同姐妹。
记忆的闸门就这样被他一句话打开,想起很久以前劳动的场景。我是记得白虎山下那片山芋地的,每年秋季挖山芋的时候到了,我都会跟着母亲身后,她挑着稻箩,我扛着锄头,她负责挖,我负责捡,手上沾满泥土和山芋的浆汁。
那时候,天气冷得格外早些,山里风大,即便有阳光,太阳也像个鸭蛋黄挂在天边,没有什么温度,以至于人在干活,手脚也是凉的。
我家那片山地在甘洼后背,张老屋队就在山地前面,村民为了防止鸡畜牲到地里破坏,各家屋后都扎了一层结实的篱笆,用木槿和毛竹做了长长的隔离带,我倒也从没听到因牲畜糟蹋庄稼而生口舌的事发生。
那个年代,好像总是紧缺柴禾,记忆里,山地差不多就是山地,除了插山芋,种芝麻,地埂坝上是看不到柴的,就连地边一点草皮都叫人铲回去当柴火烧了,怎能生出棍子柴来。
因此,我那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登高望远,记住每一个村庄和河流。我想自己后来能够生出诸多诗性语言,大概是被这片土地浸润出来的。
我记忆里的白虎山脚下,山地和房屋自成一幅美好的图画。房子基本是平房瓦屋,地里无外乎种上麦子,芝麻,山芋,简单朴素到令今天的孩子难以想象。
当我站在白虎山稍高点的脊背上,望向不远处的村庄和远处的岱赛湖时,那一片红橙黄绿,一派田园牧歌,已如烙印,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曾离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地就已经没人种了,人们纷纷学会了出外谋生,觉得守着一亩三分地没有前途。
慢慢的,山地就被荒草侵占,慢慢的,那条行人踏出来的小路就不见了。后来,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种子,各种高大的树木也在地里长出来,一片芜杂。
我曾熟悉的空旷,曾经放眼处的村庄和岱赛湖,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植物阻挡,心里不免凄然。
想起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大概就是此情此景吧!
每年回去做清明,总要站在母亲的坟前,仔细辨认着不远去草木茂密的山地,想起童年在这里割麦,挖山芋的情景,各种感慨上心头。
时间真是好不经用啊!想起仿佛如昨,一别已有三十多年。那么年轻的妈妈,睡在这片土地,算起来也整整十六个春秋了。
我曾经的心思是让妈妈长眠的地方,永远看得清家的方向,守着这片山青水秀,守着一年四季的庄稼,妈妈不会孤单。
以至于在父亲面前说这块墓地风水如何好,门前如何敞亮,靠山如何牢固。其实我又懂什么风水,只是对这片土地深有感情罢了。
我想我喜欢的妈妈一定也喜欢,就像她生前我给她买衣服鞋子,她都是爱不释手,说我眼光好。都说知女莫若母,想必,反之亦如此吧!
父亲曾在她墓后种植数棵玉兰,皆因干旱没成活。妈妈一生清雅,气质如兰,若种上玉兰,可是与她最相符了。
可那么结实的石头壳上哪种得出花,花毕竟娇气,倒是有数棵松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竟生存了下来,护佑在她墓后左右,像刚毅的卫士,不屈不挠,为她遮风挡雨,也将金黄的松针铺满它的坟头。
母亲半生劳作在此,后来也长眠这片山坳。终日有松涛作伴,时常有乡音萦绕,尽管面前的山地已不再长出农作物,可熟悉的地形地貌尚在,叶落归根,大概也是她最好的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