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大沟(屏阳)文艺七十年(4)》 || 作者 杨海川
一九六四年,石景新来当地指导工作。石景新竟然是一位秦腔艺术的行家里手,发现屏阳文艺的班底不薄,演员与观众的艺术情趣浓烈,便组织导演了秦腔现代戏《血泪仇》。这是屏阳历史上第一次演出现代戏。且看当年的主要演员:
王仁厚 路生福扮演
王冬才 王宇一扮演
狗 娃 王国玺扮演
保 长 路生俊扮演(路生俊,通渭人,大沟小学老师,后调大沟商店药材公司工作。)
《血泪仇》反映的内容是,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蒋管区,农民王厚仁一家六口人,儿子王冬才被国民党抓丁后,在反动军队里被逼迫下,干些井里投毒等等坏事。冬才媳妇被蒋匪军糟踏自尽,王仁厚领着一对孙儿流离失所,后来终于找到了陕甘宁边区。王冬才重逢后悔过自新,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他们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剧目深刻表现了在国民党反动统治下中国农民的血泪仇恨,揭露了蒋家王朝残害人民的滔天罪行。
露天 剧场的春雪早已被群众打扫干净,舞台己重建于原场的北面,晚饭后观众已早早来到台前。哎哟!大红幕顶端两侧的灯光竟然这样明亮,照得台上台下白昼一般雪亮雪亮!人们惊奇地仰望那白色的圆盘中间吊一颗胆形的火球,这光亮简直能称个小太阳!观众中有好胜者大肆卖拍(方言:吹捧)道:列位!知道不?这叫汽灯!烧的汽油,灯不亮时扎上一针就好了!啊呀!咱们一百盏清油灯没它的一半儿亮,看!今晚还挂上了两盏哩!五里路远都能看见做针线呢!
人多了总有这么个好胜者,仿佛那亮灯是从他家抱出来似的。
再看台上文武场面,舞台左侧的台口里可以看到路生有,侯入觐他们的武场面阵势,右侧的文场面也换了新班子,此前多年拉板胡的庞新元换上了新手薛国鼎。二胡手郭成焕,王富元。还有崔进茂更是新奇,一只葫芦形的大壳子架在脖间,弓子搭在上面拉着弦音,简直好听极了,人们听出来这个音从来没有过,忙问百事通的好胜者,回答是“提琴”,是个洋胡胡!
台下已是人山人海!仍是寒雪天,人们跺脚生暖等待大戏开幕……
叮咚的锣鼓,清亮的弦音,将戏情领入狗娃娘死去的悲情场景,聪明少年王国西饰演的狗娃哭得凄凉而悲催,引得观众哭声一片!这个少年角色一炮走红,成为全剧的亮点!
且听路生福饰演的王仁厚手拖两个孙儿逃奔陕北时的二六唱板:
手拖孙女好悲伤
两个孩子都没娘
一个还要娘教养
一个年幼不离娘
娘死不能在世上
怎能不叫我两眼泪汪汪
庙堂上空座龙王像
枉叫人磕头又烧香
背地里咬牙骂老蒋
狼心狗肺坏心肠
你是中国委员长
为什么你的大小官员联保军队赛豺狼
看起来你就不是好皇上
无道的昏君把民伤
河南陕西都一样
走到处百姓都遭殃
我不往南走往北上
但愿得到边区能有下场
路生福是这本戏的主演,并且也在石科长的指导下负责组织排练,由王启明打开的剧本角单(即每个角色的道白与唱词)要求每个演员熟背熟记,表演要求精雕细刻,按现在说法就是要有追求精品的精神!因而,全剧一气呵成,让成千观众入了戏情,与剧中人同悲同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而路生福的唱功表演能力也是十分了得,成为屏阳早期文艺中的支柱演艺人物。只因后来参加工作离开了故乡,人们再也没有机会领略他的艺术风采。
在全剧总体气氛营造上,文武场面的作用也功不可没,薛国鼎的板胡更是出彩!薛国鼎苦练板胡多年,和邻街好友拉二胡的郭成焕一起常常在雨天饭后切磋合练,技艺大长。一年前曾去新塬一带的北乡办事,这时候连自行车也少见,再不说什么动力车可乘,屏阳北行,翻山过涧,路也很远,全凭步行。返回途中太阳已经落山,他酥乏无力,饥渴难耐,进了庄口上一户人家,想着借宿一晚,却觉掌柜家炕铺拥挤不方便,他便讨一碗水喝,解决了口渴就来一番夜奔回家!一碗滚水(方言,加了小回香或糜面倒锅剥下的焦皮泡红的凉开水)饮尽,掌柜的端来旱烟斗招呼吸烟,他却发现炕后的窑梁子(直墙面)上竟然挂一把板胡!随口问“老爸也拉板胡呢吗?”,掌柜的眉间一开:“哎!不会勾,只是死爱死爱的,给后人(方言:儿子)买下的,没人教,一天支勾支勾光吵人”,方言里把拉胡琴叫“勾胡胡”,刀或锯来回切割叫“勾”,胡琴上推拉弓弦就借用这个动词。老汉动了心窍,爬上炕取下板胡道:“你看这是新买的,掂掂份量,真正的西安货!哎!不会勾么!”念叨着把胡琴递给他,要他观点(方言:掂量一下)。薛国鼎接过板胡,果然是一柄上好的红檀木,老椰壳,白马尾长弓好琴!他暗自吃惊,没想这远山深处涧沟沿上竟有这样一把上好的乐器!他调调弦,突觉两肩生力,心气上涌,一把高音“索”,用密集的顿弓开奏了秦腔的“滚白”……。一板下来,他起身合弓,瞅瞅门外的夜色就要告辞急奔,回家不下三十里夜路哩!没想他刚放下板胡,却被这音乐勾了魂似的老汉突然觉醒,双手攥住他的手,这双手在抖!双眼盯住他的脸,这双老眼噙着热泪与亮光!“啊呀!……天尊!啊呀!……老天咋把你降到我门上了?!……贵人呐!……上炕上炕!赶紧上炕!……啊呀……”
老汉感激地语无伦次,跌撞着去厨间找老伴做饭,找儿子来面见贵人!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他才二十多的个娃娃子,让老者一口一个贵人真有点受不了。看来他也走不了了,晚饭后老汉从哪弄来了酒和纸烟招呼他,并要儿子叩首拜师,这屋的热炕就住下来,你要什么都行,儿子学不会师父一半手艺就不能回去!盛情的确难却,一家人这样款待于他,他只能暂留下来,给这家少年开始授艺……年前,老汉携少年来屏阳街坊来拜访他,免不了又是几日教授,爷俩赶着一只红骡,驮了半头猪,一只羊,他真是难坏了……
文章至此,想起网上看到会宁北乡一位板胡手技艺高超,真疑心是当年他教授过的那位板胡少年。
顺带一句,薛国鼎和南生荣,马国英等人,在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中,进修学习,成为当年的“赤脚医生”,为农村人民的医疗保健做出过极为重要的贡献,他们对中医学都有相当的研究与应用。薛国鼎真称得上是位多才多艺的难得人才!
这年的文艺气氛高涨,和政府支持与石科长的教导也有很大关系,并且,石科长不但找剧本导演戏剧,还涉及服装道具的设计,在王仁厚爷孙向边区投奔的路途上,依剧情制作了一架手摇模声机,用手一摇,一串“嗒嗒嗒嗒”的机枪声夹带大堂鼓击出的炮声,营造边区战场的气氛特别逼真。《血泪仇》的演出成功,为七十年代现代戏的兴起开了先河。
现在镇下是社区,屏阳是一个组,基层使用“屏阳”一词。
我们文中用“屏阳”名词代指“大沟”,它有历史的源出:解放初这里设“屏阳乡”,辖区比后来的公社还要大,与现在新设的“大沟镇”基本一致(可查阅《会宁县志》)。一九五八年秋建立“大沟人民公社”,八零后改“乡”。所以,“屏阳”是乡镇的大称呼,而非仅指大沟村,大沟村现在的名称是“大沟镇宝川社区”,社区改除了“大沟”二字。关于“屏阳”取名,依山形地理很有讲究,可参阅王启明原文《话说屏阳》,这里不再缀述。只觉“屏阳”二字更有翰墨之香,故乡文艺,故乡文化人多在书文中提及,可以理解为它是故乡的笔名,故延而用之,希望读者明了。
由于“屏阳”辖区远超现在的“宝川社区”,故“屏阳文艺”必须涉猎周边村社文艺,并且,公社化时代的大调演又是一个更大规模,更大范围的集体化文艺活动,形成一个更大的整体,叙文笔触需要延伸到周边更远的文艺活动中去,只可惜资料有限,无法尽述这片热土上广大人民的文艺热情而抱歉。
前文中出庄演过狮船社火的掌里王家,四十年代己是会宁北半县的“戏窝子”(方言:指一个地方专出戏匠,又尊称戏班长,文艺活跃。并且形成的戏艺组织叫“窝窝班”,可见戏剧文艺在中国西北地区的历史之久,深入之广!)那时的导演是河畔人曾福平(人称曾班长),导演了《忠烈会》《长板坡》《火焰驹》《游西湖》《三眼洞》《华天错》《抱火斗》《铡美案》《大升官》《包爷三下阴》等戏。每年正月初六七出庄演出,在刘寨,贾家堡,新塬等等北边乡镇去演出,直到二月二龙抬头时候才能回来收拾种麦。当年北半县广传掌王的堂戏手个个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一九六三年农业大丰收,掌王又请来通渭剧团的老演员王玉玺来教戏,排演了《玉虎坠》《抱火斗》《鸿门宴》等戏,效果有胜于专业团的演出!王运斌饰演的“张良”,张文蕃的“霸王”,王佩玉的“冯彦”,王力斌的“马武”以及男旦王佩连饰演的“胡凤莲”“王宝钏”“李慧娘”等角色都十分出色,几乎达到专业演出的水平,并且,当地的戏剧后来完全由他们自己来导演。
周边村社中,六十年代请用的导演有:
大李: 通渭县剧团蔺相如
王集: 雷玉君(雷三娃)
厍弆: 西吉县剧团丁彦荣
通安: 本村导演刘自敬
这些村社也都有许多大本章戏剧排演出来,多年前的一副春联云:
十里百里辞岁鼓
千朵万朵报春花
这副联语完全可以描绘这一片北国山乡的春节文艺盛景!在”双百”方针的指引下,社会主义文艺的百花之中,处处依然有这山花般的馥香!
辛丑年九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