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10):分钱。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前情:唱歌(9):新娘和骨灰
十一
两个响手坐在桐树沟口,喇叭抱在怀里。沟口站了很多人,望着来车的方向,赵保跟晓英站在最前头。
鞭炮在三里之外响起来,这边的鞭仗立刻响应,鞭炮声压住了哭声,直到面包车缓缓停下来,后车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是老王。
老王捧着盖个红布的小盒子,一步一步走过来,赵保迎过去喊一句,老四回来了啊。两个老男人站定,他稍稍伸手,想要把老四接过来,却不想老王双腿一软跪下去,赵保一把扶住,没跪下去,可老王坚持让自己跪了下去,然后双手举着小盒子。
喇叭就在这时响起来,像镰子划过麦浪。赵保伸出双手,把小盒子接了回来,晓英扑上来抱住赵保,盒子就在两个人心口,像是抱着了老四。周水田和刘小吉走过去将老王扶了起来,说了几句什么。那边,白菊和小丹牵了秀水,秀水却扑在她娘的怀里。
周水田喊一声,接老四回家!这一喊,赵保和晓英分开了,走在最前面,一群人,缓缓进了桐树沟……
秀水穿上了白纱裙子,结婚典礼在炮仗声中,匆忙地开始了。周水田喊,新郎新娘就位,秀水抱着老四的盒子走过来。再喊,新郎新娘向父母行礼。这时,秀水喊,让王伯也来啊。人们自觉地给老王闪出一条道,老王走了过来。秀水说,老四活着的时候说,有一阵子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后来他不这样认为了,他说他有两个爹,如果跟一个不相认,他像是来历不明的人,他没时间来认王伯。说完,她抱着盒子朝三个人鞠躬。周水田喊,新娘说下子恋爱经过。
秀水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说,我跟老四在西安好上的,好多人传我在西安干不正经的事情,老四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跟老四住在一块很长时间了,这不荒唐,我们想要结婚的。他走了,我活着。她看了一眼赵保说,赵伯同意了,不然,我想着把老四接回茱莉沟的。我来了,看着老四入土了,我就走……
周水田总结了几句,夸赞吴大福两口子养了好姑娘,夸赞秀水重情重义。然后喊一声,进棺!
堂屋正中架好板凳,赵保的棺木从墙角抬过来,晓英抱过来两床新棉被铺在里面,老四看过的书也放了进去,小丹从脖子上取下小坠子,赵保把身上的烟袋放了进去,小超挤过来把一个塑料手枪放了进去,许多人默默地从身上掏东西,纸烟,顶针,秀水换下白纱裙,也拿过来放了进去,棺盖缓缓合上。
灵堂升起来。祭品摆上来,香纸烧起来。
祁志友抱着旅行袋子朝周水田招手小声问钱咋弄,周水田拉了赵保,又朝刘小吉吴大福招手,四个人进了赵保的小屋子。王石凹的红白喜事,除了主家,都离不开这四个人。这一次,赵保是主家。
赵保说,把钱都给秀水。吴大福摆手说,没有这样的事情,你和表嫂也老了。赵保说,我还有三个儿。吴大福说,秀水在山西闹,是想从矿上给她肚里的……娃争取点儿钱,她再蠢,也知道人是爹娘养的,她万万不能全要的。祁志友说,我的意见是,把给老四办事的钱,把我们这些人上山西的花费,除开,剩下的,你们一半,秀水跟肚子的娃儿一半。刘小吉接话说,要得。周水田说,这事怕得问一声老大老二老三。赵保说,都给秀水,他们三个听我的。
周水田又说,老四准备停几天?赵保说,请吴先生看日子。吴大福说,日子我在路上看了,最好的日子是明天!错过明天,就得到五月十七。周水田说,明天太仓促了一点。赵保说,明天也好,一则是秀水在山西已经伤心几天了,她的身子最要紧。二则,时间长了,老四他娘也受不了。三则,这麦子都黄了,担搁不起。刘小吉说,老庚啊,你心太空了。赵保又说,还得请吴先生看地。吴大福说,等一下让人把罗盘捎来。又问,要不要放哀乐?赵保说,不放。吴大福说,音响都是现成的。赵保还是两个字,不放。
祁志友钱袋子拉开说钱和签的协议都在里头,让赵保点。周水田说,这事得让当着人面来。这般,祁志友喊老二找米筛。
米筛放在老四的棺前,祁志友钱从袋子,一沓一沓拿出来,二十多沓,崭新水红,看着很漂亮。周水田让秀水坐在前面来,又喊老大老二老三坐到前面来,再招呼大家伙四周坐下来。
祁志友说,这钱是老四的命换来的,现在国家政策好,这次没费好多周折,钱比从前也多了好多,当面大家伙的面,把这些钱归置一下。说着,他拔了一下算盘,他先是把这次到山西的六个人的工钱算了出来,又说郭玲这次没用上哭功,我做主,不说一千二了,跟我们一样都六百块。又让老二把这次到山西的花费算了出来。再让刘小吉把他商店的货钱给算出来,刘小吉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从身上掏出小账本,说了个大概。然后,从这堆钱里把各自的钱清了,留五千块备用。老二一拍脑袋说,县上租面包车,十几条烟还有菜,都是……是……王师傅……弄好的。
老王摆手。
赵保想说什么,却没说。
周水田说,我跟祁村长吴先生刘小吉的意见是,赵家和秀水平分,秀水有喜了。秀水,你有意见没?秀水说,我不要,我是想给老四生个娃,等娃生了再说……话音未落,老三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说,老四这几个月的工钱呢?秀水说,这个不要你操心,那几千块钱我给了大嫂,那是老四给小丹挣的,让小丹让大学的。白菊答话说,是给我了。
老三不依不挠说,你装什么精怪,你那样闹腾不就是冲这些钱?赵保一声怒吼,可老三没有停嘴,他指着秀水说,你少装,我到村子那个商店打听了,老板娘说你上个月初还在那里买了两包卫生巾,你竟敢说你有喜了!
啪,赵保上去给了老三一个大嘴巴!老三后退一步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说,你说有喜,除开你现在有医院证明,现在没有,明天你就到医院检查,没有证明你就是骗子,你还办结婚典礼,我呸!老三看着赵保说,爹!你打我做啥,你死了儿难受,你以为我们不难受?一个奶头吊大的,我的兄弟,要是秀水查出来真有喜,我给秀水磕头都行!就怕是空欢喜……赵保追过来要打,让卫东一把抱住,老二将老三拖走到外面去了。
秀水嘴巴张着,颤着嘴唇,颤了好久也没出什么话。秀水娘大骂老三是个畜牲,不通人性。又骂秀水疯了,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有多长,把娃生了,没个爹,一个人怎么拉扯!赶紧到老水坪的医院把胎打掉!
秀水站起来冲出屋子,朝路上跑去,白菊追,小丹追,吴大福和老婆也追,一群人都在追。秀水突然停下来,默默地又走回来,她说,我不要脸啊,我跑不下去,我还得陪着老四……
那钱分成两份,秀水不要,吴大福也不肯接手,赵保也不接手,赵卫东自然也不能接手。
祁志友装进袋子,放进赵保装麦子的柜子,上了锁,将钥匙塞进赵保怀里。(明日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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