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温酒
月下温酒
有人说,离别前的最后一杯酒,最是醉人。
是夜,正值春寒时节。窗外,冷冷悬挂着一弯寂寂的下弦月,月色是惨白的,月光是流泻的,忽一时,亦仿佛在静中悄悄探出一种丝帛断裂的轻微脆响,那声音,初时只似微风从罅隙间悠悠穿过,后来,便渐次如大珠小珠直落玉盘,一声声清脆叠着另一声声清脆,声声急促短暂,声声波涛汹涌,却原来,伊仍是最完美最矜持的戏子,台上笑语嫣然,一颗心,却早已如艳帛撕裂,寸寸都化了灰去了。
不是说好了吗?再不许伤春,仍是忍不住,去几案上搬来那厚厚的书籍,想要查找的,无非是透着鲜血般残红的伤心诗句,而恰巧,在此夜的静寂里,读到的又是那首李冠的《蝶恋花》,词中说:“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一句一叹,看到此,思到此,就依稀让人想到了昨日的青春时节,那些可肆意的“笑里轻轻语”;那些可以让每一枝细小纤弱的花儿、草儿、每一只轻盈亮翅的鸟儿、蝶儿都可以写做诗歌的年龄,它们都淡去了吗?是不是都被风之手悄悄地归拢、汇编、收口,然后在这个清疏的夜晚,放在伊的枕下,是让她在梦中依旧听得到小桥流水的潺潺之声、月下晚归的孤雁“扑啦啦”抖翅的寂寥之音吗?
窗外,清月朗朗,窗内,伊忽然心思一动,也想学古人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来喝,此等意境,是不是饮酒的又一种境界呢?
读古诗词,亦读林清玄的禅性散文,正如左手挽明镜,右手执风月。林清玄说,喝酒的最上乘便是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亦说:“最上乘的喝法,是春天的时候可以面对满园怒放的杜鹃细饮五加皮;夏天的时候,在满树狂花中痛饮啤酒;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冬寒时节则面对篱笆间的忍冬花,用腊梅温一壶大曲,这种种,就到了无物不可下酒的境界了。”
他还说:“诗词亦可以下酒。喝淡酒的时候,宜读李清照;喝甜酒时,宜读柳永;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其他如辛弃疾,应饮高粱小口;读放翁,应大口喝大曲;读李后主,要用马祖老酒煮姜汁到出怨苦味是最好;至于陶渊明、李太白则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此夜,不禁就呆了,明明是一个悲伤的春夜,却怎么因了这诗词、这美文,而将心下的抑郁突然就生出了些许的盎然春意了呢?
这一日,原是你说,见不得伊文字里乱红片片、飞絮蒙蒙;看不下伊在文章里柔媚百转、轻歌软语,你对伊说:“我离开,心却不走。我们只是换一种联系的方式,我依旧在红尘世界里永远地陪着你......”
伊的心,瞬间,就变得冷冷。只是想,两只雁,本来意往去同一个寒冷的所处,而此时,一个南辕,一个北辙,今生,终是不能向着一个方向飞了,再挽留,也是徒劳,莫不如,就此放手吧。
伊说:那就,永远不见。
旋即,你匆匆忙忙就来了一个急雁回鸣,翅膀旋转时,这一天,伊的世界里,竟下起了一场罕见的四月雪,雪挂在树上,凄美如国画。
那就学着古人吧,把细细的雪收拢,用一个隔年盛冰糖的干净瓶子,把这四月的雪轻放入内,再掬来那窗外夜空中的两缕月光做辅,三分清风做引,半生痴爱做罩,封存好这段陈年旧事吧,等到樱花谢了,桃树上结满了果实,再打开瓶盖,那时品酒的心情,还会是初恋的味道吗?
不是说好了吗?此夜不醉、不流泪,怎么还是忍不住,在萧萧月下轻抚腕上那枚翡翠玉镯,那玉这般沁绿,润凉,触之心静,亦如寂寞的船靠岸在冷落的堤岸......怎么又像是伊人冰冷冷的嘴唇,又一次亲吻在那厮的峨眉发髻呢?是不是还要在隔年的酒杯里,再添加上所有的类似于轻描淡写的缠缠绵绵,而后,就让伊人含泪饮下,如在断魂桥上饮了那忘情水,从此分赴南北、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这月下的酒,错过了伊的忧伤,蚀了伊的心怀。
月下温酒,那岁月,已如枯枝上萌发出的嫩嫩的青芽。谁说,离开了你,伊的世界里就不再葱茏了呢?终是你的放弃,才使这一场你自以为表演得很成功的感情之戏才徐徐落了幕,回飞,你私下里以为伊也会跟随吧,却不知,伊从来就不是喜欢在暗影里相随的侍从,伊终是遵从了那命里的姻缘......
——从此,与你只是天涯陌路了。
往事,怎么可以下酒呢?伊在月下,温一段老去了的光阴和感情,耳畔边,有音乐声声入耳,是《北国之春》吗?果然是啊,伊人浅浅的笑,细细的品,那春来正当时,绿意渐染枝头,从来是,我们独自拥有的,不是格调,而是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