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龙潭里,记忆荡漾 | 张旻
汇龙潭公园航拍 孟雨涵 摄
文/ 张旻
在我中学毕业前,嘉定城和现在大不相同。不要说护城河外,即便在城内,也是村庄和田野所占面积居多。我家窗外就是“新农村”和“郊野公园”,城乡融合无界限。除了这样的天然乐园,城里没有可称之为公园的场所,而嘉定孔庙前的汇龙潭原址只有一个池塘、一座石头山。
那座石头山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去玩耍的地方。虽不高,却是城里唯一的山,何况半山腰还有一个山洞。我们总是奔跑着经过万寿桥,由那儿沿石道穿过山洞登上山顶,下山则是从石道跳跃而下,落脚在潭边。在我成年前,这座石头山是我对于“山”的唯一体验,虽然后来去过许多名川大山,却依然觉得石头山无可替代。那一份由当年无数次看似单调重复的攀爬所形成的体验,实实在在积淀出一个孩子生命历程中的某些特殊元素。
使我特别牵挂的,还有石头山下的一棵老枫杨树。它的树龄已逾百年,长在潭边,粗壮的树身在根部分杈,其中一根枝丫直伸向潭中,繁茂的枝叶盖住了一片水域。经常有胆大的孩子从树根部位爬上去,在树干上直立行走,一直走到树梢。这个行为当然存在“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风险。我也曾暗自谋划,想独自尝试一下。当我一个人在那里时,我时常跃跃欲试,但末了却都未跨出那一步。童年的一些行为和想法,在心理上往往都具有某种相似的“历险”色彩,似乎山不是一座山,树也不只是一棵树。
20世纪70年代,我中学毕业后,政府拨款对孔庙前这片区域进行修复,并由此延伸扩建了汇龙潭公园。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池塘本有名字,就叫汇龙潭。石头山也有名字,叫应奎山。古时这儿有横沥河、新渠、野奴浜、唐家浜、南杨树浜,五条河流交汇,汇龙潭由此得名。应奎山坐落在潭中,便有五龙抱珠之雅称。1928年,这儿曾辟建奎山公园,它应该是嘉定的第一座公园。当时在汇龙潭的东南岸,还有一座自清代起被称为“疁庠八景”之一的魁星阁。且听一听这八景美妙的名称:殿廷乔柏、黉序疎梅、丈石凝晖、双桐揽照、启震虹梁、聚奎穹阁、映奎山色、汇龙潭影。后三景指的就是魁星阁、应奎山和汇龙潭。
这些年,每回经过南大街,我都会到汇龙潭边望一望。潭的对面就是修复后的应奎山和魁星阁。前些天,我又走过那儿,忽然起念要进去看看她们,就找到售票处买了张票。甫一进门,有一种久违之感。南草坪的“打唱台”非常有名,它又叫百鸟朝阳台,距今一百多年历史,1976年从位于老闸北的上海钱业会馆迁移至此。顶棚藻井的工艺上堪称一绝:层层斗拱相迭,螺旋形盘升,穹隆顶下,数百只小鸟朝阳飞翔。
我还想到去看看南草坪东侧碧荷池旁的花岗石井亭。井亭的历史更早,始建于明正德年间,原址在城厢镇至娄唐的古道旁,当时的用途是供路人解渴歇脚。1978年迁建于此。就它的使用价值而言,今天我们有些不理解,何以将它建造得如此讲究?亭身全是花岗石,石柱与石梁之间榫卯相合,屋顶为中国传统建筑中规格仅次于庑殿顶的歇山顶,四翅角,正脊中央设石雕三座,中为石葫芦,两侧为石鸡报晓。井亭石材上还有不少刻字,如井栏上刻有“义泉”,四根石柱上刻有楹联两对。
这座实用性欠佳的井亭,却蕴含了中国古建筑在今天值得倍加珍惜的重要元素:一是它的自然材质,耐用经看,经得起风侵雨蚀的岁月磨砺;二是做工讲究;三是蕴含文化艺术内涵。
我曾读过古人的一些建筑笔记,其中颇多铺陈园主的志向心得,极少关于工匠的记载。由眼前的这座井亭,我不由想到自己正尝试写的《丰德园记》(丰德园是位于嘉定的一处苏式园林),心里便打定了一个主意。那些身怀绝技、创造奇观的匠人,值得在建筑记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次造访的最后,我才登临石头山。她的变化同样令我刮目相看。原本山头无亭,1979年建了四宜亭,后来拆除新建了三层式的状元钟楼。在我心目中,石头山原来不只是一座山,如今它似乎更像是一座“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