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飞 | 老宅院
老宅院
作者:韩飞飞
那天之所以想起了老家的宅院,是因为读到了陶渊明的那首《归田园居》,诗中所云:“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嗳嗳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如此这般的田园生活不知是多少文人名士心目中的桃花源。可是他们有着太多的羁绊,只能臆想而已。令我暗自庆幸的是:我家的老宅院竟然与“归田园居”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而我就在这里出生。
七年后我随父母搬出了老院,住进了父亲盖的新房,再后来外出求学落脚城市。已经很多年未能光顾老家的宅院了。如今的老院已归属他人,是这首诗唤回了我大脑沟回深处沉淀已久的那段儿时记忆。
老院宅地不到一亩,是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爷买下的,起初只是一个菜园子,园内栽种杏树、桑树、榆荚树、杨树,还养着猪、鸡和兔子。
后来爷爷积攒了一些钱,在园内盖了五间正房,东边三间西边两间。房子后院仍旧是菜园子,前院只留杏树、李子树和各种花草。园内那棵质地坚硬的桑树在盖房子时做了梁木。
除了这片园子,太爷爷去世前还给爷爷分了三间西厢房。东边那三间房的窗户安装的就是西厢房的琐窗。爷爷说西厢房的琐窗木头好工艺好,看到了琐窗就想起了太爷爷。
闲暇时的爷爷给我们讲太爷爷的故事。太爷爷个子不高,脸上还长着麻子,文化亦不高,但吃苦耐劳,完全靠种田维持生计,有着典型的汉民族农耕意识。太爷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积攒下的钱都买了地。可怜天下父母心,太爷爷有五个儿子,这是他在为儿子们积累家业。老宅院的地就是这么买来的。
爷爷高小毕业后,太爷爷便让他到帐房处当学徒工。爷爷想继续读书,多次央求太爷爷后未能随心所愿,无可耐何地成为了一名帐房处小伙计。少时的爷爷聪慧伶俐、勤奋好学,不久便出徒可以挣钱补贴家用。未能继续读书求学成了爷爷终身的遗憾,于是爷爷暗下决心日后无论砸锅卖铁也要供自己的孩子上学。可是天不随人愿,生性喜欢买地的太爷爷因购置田地较多,在土地改革中被划分为中农。由于阶级成份的问题,爷爷的几个孩子在求学之路上并非一帆风顺。不相信迷信的爷爷说:这是命。可是命再次发生了转变,爷爷的孙子们都考上了大学。
村子里的人开始谣传:说我家坟地风水好,背靠青山面朝塘,这是上好的风水宝地,家中能出一斗芝麻那么多的大官。坟地是太爷爷自己选的。太爷爷生前就看好了这块地,他说:死后就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乘凉了。太爷爷对待死亡这样的大事竟如此的平静与豁达,究其根源还是和种地有关。
太爷爷说:人生如种地。出生是春天播种;生长要靠锄草、施肥;长得好不好要看苗自己,死就是瓜熟蒂落。太爷爷不读书,他把种地的经历竟凝练得与《增广贤文》中的一句名言类似,即“人活一世,草长一秋”。
太爷爷是真心喜欢地,他把种地、买地当成了一生的追求。他买盖房子的地,买耕种的地,还买离世后埋葬的地。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懂风水已不可而知,可我家真的没出过大官。
村子里的人又有话说了,说我家没出大官的原因是由于有人在坟地不远处搭起了羊圈养起了羊,羊把芝麻都吃了,从而破了风水。非农忙时节,村子里的人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片,听听而已,一笑了之。
小院最美的季节是春天,阳春三月,淑气催暖,杏花、李子花、杨树花争相斗妍,你方尚未唱罢,我方急待登场。那时只知道满院的花真好看真香,不知怎么形容才好,后来才知有“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用这样的诗句来描述小院的春景再恰当不过了。
最恋人恼人的要数杨花了,飘飘洒洒地杨花落在你的衣服上,粘在你的头发上,挥之不去,拂之还来,又无可耐何之。待细风斜斜,春雨霏霏之后,落英缤纷湿小院,红消绿肥又一春。
那时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我不知在这寂寞空庭的小院内,在那糊满了白麻纸的琐窗里,母亲的内心是不是幽怨愁肠呢?也许我该用我那双肉嘟嘟的小手去撕破那层窗纸,好让母亲及时看到父亲归来时的身影。那时的小孩子们在土炕上玩耍时都爱撕窗纸,究其心理应该像《红楼梦》中晴雯撕扇子的那种快感吧,可我自小偏不爱干这种“坏事”。
犹记母亲当年摘来那些小巧玲珑、圆润可爱的榆钱,淘洗干净后做出香喷喷的榆钱菜饭。岑参有首《戏问花门酒花翁》,其中写道:道旁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诗人通过丰富的想象,把普通生活的场景变得风趣幽默、戏谑轻松,且又耐人寻味。由此可见,生活中亦不缺乏快乐的原素,还要看你有没有一双拾乐捡趣的双眼和一颗顽童好奇的心。
院子东边有一鸡舍,大人们鸡鸣晨起。有关我和鸡还有笑话呢:春节时,杀鸡烹饪美食,向来不管闲事的我突然惊问:怎么少了两只鸡腿?
大人们迷惑不解地问:那鸡该有几条腿呢?
我坚信不移地说:当然是四条腿了,要不然怎么走路,不是朝前摔就是向后倒?
大人们乐得捧腹大笑,他们明白了我的意思,鸡应该像牛、羊、猪那样四条腿走路才能稳当。他们笑够了才说:你出去看看,鸡到底有几条腿?
我走到院中去找鸡,果然发现鸡原来真的是两条腿,羞窘至极,但也释然了。
还有一次,我帮着照看叔叔家的弟弟,不知是弟弟小,还是鸡舍大,小弟弟硬是往鸡舍里爬,我拉不住他,他就这么爬进了鸡舍。我竟然是这么照看小弟弟的。这些都是发生在老院里关于我的一些糗事,现在想来却显得愈发可爱可笑。
老院里还有一种终身难忘的美味,那就是爷爷赏赐的那点小虾皮。爷爷的柜子里有个瓶子,瓶内那些干瘪且多毛须的小动物,放在嘴里咸咸的、鲜鲜的、香香的着实诱人。爷爷给的那点小虾皮刚好勾起馋欲,却望之莫及了。如今回味起来仍是垂涎三尺。虽然现在到处都可以买到虾皮,可再也吃不出记忆中的鲜美味道了。
老院西边不远处,一条小河不知疲惫地日夜缓缓流淌。那是我们夏日午后的游乐园,待到落日余晖把西山晕染得五彩斑斓,看老院已是袅袅炊烟,晾干了脚,穿了鞋,急匆匆地赶回家去填饱那饥肠辘辘的肚子,全然不顾巷子里传出的阵阵犬吠之声。
人生易老,时光难留,几十年亦是匆匆流走。有多少记忆我们还能拾起,有多少路我们还得继续。岁月雕刻的不仅是我们的容颜,那颗历经世事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曾经的喜怒哀惧爱恶欲、苦辣酸甜咸多味,早已化成千条万缕的丝,织就了人生路上多姿多彩的锦,只待来日锦上再添花。
老宅有朝一日或许也会被翻新,弃我而去。有关老院的美好记忆会随着这段文字伴我终身,不离亦不弃。
作者 | 韩飞飞 。一位爱好文学的理工女,喜欢读书、旅游。今天的努力成就明天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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