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旧事(四)山穷水尽疑无路

作者简介

闲倚天边,本名张涛,1965年农历八月十五出生。大庆油田有限责任公司员工。喜好古典诗词曲赋、传统武术、建筑雕刻、硬笔书法……秉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理念,同道为友,共同进步。

第四章 恋 爱

1

吴箫来到省武校之后,负责教太极拳,暂时被安排到武校的教师宿舍居住。

武校的学员来自不同地区,所以住校的很多。学员上午学文化课,下午练功习武。住校的学员,晚饭后还有很多在校园内练功的。

刚来到武校的这几天,吴箫的心里思念故乡,也时常想起周华,可一想到周华,周德清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以后有周鑫呢”。又因为刚来武校,需要了解和熟悉的事情很多,所以一直没动笔写信。不过,在南平火车站的那一幕、还有周华的那句“三哥,记得写信!”还是让吴箫难忘。

吴箫除了教学生太极拳套路,有时还与一些喜欢太极拳的教师或学员练练推手。

傍晚,吴箫在操场边上练父亲教的太极内功心法。动作十分缓慢,但暗力深沉。这在一般人眼里是看不出来的。练完犹如“易筋经”似的慢动作,吴箫配合深呼吸练快速的打法。左二十八式打完,正要开始右二十八式,就看见几个学员站在旁边。

“吴老师,这也是太极拳?”有的学员问。

吴箫应道:“是太极拳。”

“太极拳不是讲究慢吗?”又有学员问。

“那是入门的练法。”吴箫回应。

“哦……”几个学员似懂非懂地点头。

“太快啦!”高青锋赞赏着说,“吴老师,我们能练吗?”

“这得呼吸调节好了才可以。”吴箫说,“不能急的,要是内功没练好,光有速度也没用。”

“也是啊。”高青锋说。

“吴老师。”又有学员说,“陪我们练练推手呗。”

“行啊。”吴箫笑着。

于是吴箫喂劲儿,学员随着吴箫的粘连劲力走。几个学员走了一趟,高青锋也上前和吴箫搭手。吴箫感觉到,高青锋的双臂真像灌了水一样,既沉重又灵动。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吴箫继续找劲儿。

不是错觉!走着走着,每当吴箫准备发力时,劲力都会丢。当吴箫去“听”高青锋的劲力时,又感觉不到她的发力。关注手上,就忽略了下盘,不知不觉地,吴箫也被高青锋的步法带着走出了环形,而不是直线的进退。

有的学员以为高青锋不怎么懂得推手,连步法都不标准,可吴箫觉得高青锋不简单。如果没有高人指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走出这灵活的八卦步?

难道是高校长私下里指点的?吴箫曾听说高青锋是高校长的侄女。吴箫刚想问问她以前是否和什么人练过推手,但看见有好几个学员在一旁,就没有去问。

高青锋是早吴箫几个月前来到武校的。

她的父亲姓卢、母亲姓高,她的姓氏是随母亲的姓。

由于父亲会功夫,高青锋从小也跟着习练。她最喜欢的就是父亲教的八卦掌。

高青锋童年时,她的父亲在地面铺上八块红砖,让她在上面练走八卦步。后来,把砖横立起来练习步法。再后来,父亲在柳条筐里面装满沙子,让她在筐边上走。每隔几天,父亲就会把筐里的沙子抓出去一把。三年过后,高青锋能够在空筐的边沿上走八卦步了。

虽然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并且每天还要练功,可高青锋觉得有那么宠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姥爷姥姥在身边,每天都是开心快乐的。

有时她也问父母:爷爷奶奶在哪里?每次都是母亲对她说:爷爷奶奶在东北,等你长大了,我们就去东北看爷爷奶奶。

高青锋想象着东北一定到处都是白皑皑的雪。

2

镜头切换到1946年,山东泰山西部的深山里,住着一户姓高的人家。

高泉林和妻子以前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因为出身地主家庭,东北“光复”之后,时不时就要遭受身边人的白眼。解放前夕,悲伤的夫妻二人,带着刚刚懂事的女儿小芳,从东北来到山东泰山,躲进深山,搭了一个简单的茅草屋算是家。

篱笆小院,几只鸡鸭,秋韵冬雪,夏梦春花。日子过得清寒而快乐。

这天下午大雪纷飞,满山银装。高泉林觉得是套兔子的好时候,于是准备进山下套儿。

妻子说:“太阳都快落山了,明天再去吧。”

高泉林说:“雪快停了,没事儿!”

很快就逮到了一只野兔。高泉林回来时,发现家门口似乎有个人卧在雪里。走近一看,还真是个大活人!扒开雪一摸,浑身冰凉,已经昏迷了。

于是赶紧喊:“孩儿他娘,快来帮忙!”

妻子奔出来一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大男人!

“快抬进去!”高泉林对扎撒着手的妻子说道。

进了屋,高泉林用雪在男子身上、手上、脚上猛搓。男子苏醒了,喝了一碗热姜水。总算缓过来了!

询问才知道,这男子姓卢,是一路从东北流浪到这里的。

原来,卢祥军把女儿送给周德清之后,也没想好自己要去哪里,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听父母说老家是山东。卢祥军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还是奔山东来了。

这一路,乞讨度日,露天过夜。可他没感觉身体多么苦。苦的是心里,是那种无助。欲哭无泪啊!

风雪交加、饥寒交迫,卢祥军跌跌撞撞走在山道上。

天色越来越暗。风不吼了、雪不舞了。茫顾皑皑旷野,卢祥军找不到方向了!

不能停!继续走!踽踽踉跄终于看见远处有微弱的光。那光给了卢祥军前行的动力。渐渐近了、近了!是一户人家窗户纸映出的烛光。光线是那么柔和、那么温暖,朦胧中,光线映照了整个世界,自己被那光融化了……

卢祥军醒来时,已经躺在高泉林家那热乎乎的炕上了。

这么多年,高泉林一家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对卢祥军的出现,既热情又谨慎。看着卢祥军那疲惫不堪、茫然无助的样子,高泉林就挽留卢祥军暂时在这里住下。卢祥军从小失去父母双亲、失去养父、失去妻子,很少感觉到亲情的温暖,高泉林一家的热心和关怀,让他很留恋,并且今后去哪里还没有打算,所以留了下来。

整个冬天里,卢祥军有时跟着高泉林上山套兔子、抓野鸡,有时帮着劈柴、担水……闲下来,还与高泉林小酌两杯。感觉很是温馨美好。

时间久了,高泉林一家了解到了卢祥军的一些身世。可卢祥军没把还有两个师兄、一个女儿的事情对他们说。都是苦命的人!高泉林一家与卢祥军之间的亲切感更浓了。

此时,高泉林的女儿高锦芳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一开始,高锦芳对卢祥军很腼腆,时间长了,就习惯称呼卢祥军为“祥哥”,有时也说上几句话。

春天来了,积雪融化,天气越来越暖和,可茅草屋却显得不那么结实了。卢祥军在屋子后面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每天挑土担水,开始脱坯。他要回报高泉林一家的恩情。从黎明到天黑,不停脱坯、搬木材、运石头,累了就在地上坐一会儿,只有高锦芳来喊他吃饭时,才回屋吃饭,然后继续干活。

准备工作做好了,开始打地基。高泉林和女儿也一起跟卢祥军建造新的家园。几个人都没感觉到多么累,房子很快就建好了。

高泉林一家看着新房子,越来越喜欢卢祥军、依赖卢祥军,感觉这个家离不开他了。

慢慢地,卢祥军和高锦芳越来越熟,话语也多了,笑声也不那么拘谨了。卢祥军除了帮着高泉林家里劈柴担水之外,有时就上山去采药材、找蜂蜜……逐渐地,高锦芳也跟着上山。

山花丛中,舞动着两个活泼的青春;清澈小溪,蜿蜒着潺潺不尽的情思;翠枝梢头,摇曳着串串清爽的笑声;壮美斜阳,镶嵌着一对携手的倩影……

高泉林和妻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卢祥军和高锦芳如愿地喜结连理!

第二年初夏时节,卢祥军和高锦芳喜得千金!

卢祥军高兴的同时,想到了女儿小华、想到了卢梅、想到了既是师傅又是养父的卢太祥……师傅临终时,把心爱的宝刀“青锋”留给了自己,卢梅走时,把麒麟银锁留给了女儿。现在,自己又有了妻子、女儿。想到这些,卢祥军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当高锦芳问自己女儿该取什么名字时,卢祥军随口说着“青锋”,才把思绪拉回来。自己得到高家如此善待,就让高家没有男丁的孩子姓高吧!

高泉林一家不同意。可是,在卢祥军的执意坚持下,女儿取名叫高青锋。

高青锋渐渐长大,性格直爽、活波可爱。卢祥军想:是否要教她功夫呢?

此时,发生了一件让一家人后怕的事情。

深秋的黄昏,高锦芳出门去取晾晒的衣服,感觉草垛那儿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一看,好像是一只黄狗匍匐在那里。当她捧着衣服转身准备进屋时,就看那黄狗伏身向自己靠近。不是狗,是狼!高锦芳看清那是一只眼露凶光的野狼!

“啊!”高锦芳惊呼的同时,野狼也扑过来了!高锦芳下意识地用衣服去挡,野狼一口叼住了衣服。

卢祥军听见妻子的惊呼,一个“燕子抄水”奔了出来,眼睛一扫,立即一记“锄腿”,把野狼卷起来甩到半空!当野狼落下来时,卢祥军一个劈掌击中野狼脖颈,野狼“呕呜”一声断了气。

高锦芳惊呆了!自己男人咋这么厉害呀!

剥狼皮的时候,卢祥军才和妻子说自己是练过功夫的。

高锦芳说:“我要有你这功夫就不怕野狼啦!”

正是有了那惊险的一幕和妻子的这句话,卢祥军才下定决心教女儿练功习武。

3

1982年年初,因为地方要搞开发,高泉林一家得到了一些补偿,全家都搬进了城里。此时,高青锋已经十六岁,也在县里落了户。

“春节”过后,天气转暖。这天,高青锋又问父母:“啥时候回东北去看我爷爷奶奶啊?”

直到这时,卢祥军和高锦芳才把实情告诉女儿。

高青锋听了,几乎要哭似地说:“你们骗我!”

是责怪父母没有早些告诉她实情?还是不相信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人世?高泉林觉得青锋心里一定是委屈的。于是对卢祥军说:“祥子,回去看看吧,就快'清明’了,回去给他们圆圆坟、烧烧纸。”

那里埋葬着自己那么多的亲人、还有近二十年不见的女儿,卢祥军也思念南平,也想回去。可是,卢祥军还不知道,七十年代末,实行棺木深藏,地面不许有坟茔,县里已经把两位烈士的尸骨收去火化,骨灰盒埋在了县城西北的“烈士陵园”。

“回去看看吧,我们老两口儿不用你们操心。”见卢祥军没说话,高泉林又劝,“带着妮儿回去看看,听话。”

不管爷爷奶奶是否还在人世,高青锋还是想出去走走,去看看父亲以前生活的故乡、去看看外面新奇的世界。

“爹,回去看看吧!”高青锋也劝说父亲。

卢祥军真的想回去看看。可还是没说话。

“去看看吧。”妻子高锦芳也劝,“爹娘有我照顾,你放心。”

高青锋一听,说:“娘!你不去啊?”

“我去了,谁照顾你姥姥姥爷?”高锦芳有些责怪女儿。

高青锋不说话了。

沉默多时,卢祥军对妻子说:“那你在家好好照顾爹娘,我带妮儿回去一趟?”

“别犹犹豫豫的啦!”见卢祥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高锦芳说,“你带妮儿回去,家里有我呢!”

“嗯。”卢祥军说着,长出了一口气。

多少年不出门了,卢祥军对外面缺少太多了解。

临走时,妻子让他多带些钱,可他觉得太多,还是多给家里留一些吧。自己当年从东北来山东,身无分文,不也是一路走过来了,带些路费和吃饭的钱不就行了?

高锦芳说:“穷家富路,别到时不够用。”

卢祥军还是偷偷给家里留了一些钱,才带上女儿出门。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坐在车箱里,听到广播里“啊,朋友,列车就要开走,我将和你一路同行……”的歌声,高青锋觉得新鲜;看到有的旅客因为争抢座位吵吵闹闹的场面,她也觉得新鲜……高青锋就像笼中放飞的小鸟,欣喜着、幸福着!

可越往前走,卢祥军越是不安起来:周德清会让小华和自己相见吗?会让小华认自己这个父亲吗?二哥一家照顾小华那么多年,自己又会去和小华相认吗?虽说自己当年穷困潦倒、无法养活小华,可小华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见了面,孩子会不会恨自己呢?

越想思绪越乱……

听到列车员提醒乘客,列车已经到了自己当年流浪、学艺、成家的小城“南平”,可卢祥军还是没有下车。他不知道回到那里怎么去面对。

列车启动,卢祥军没有告诉青锋已经到站了,于是继续坐着。待到补完票,列车很快到了省城。

终点站了!卢祥军带着青锋下了车。

“这就是东北啊?”高青锋看着车站熙熙攘攘的旅客。

卢祥军心事重重地说:“到了,到了。”

高青锋左顾右盼,无比开心。

卢祥军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旅店住下,不知道下步该怎么办。当高青锋问他什么时候去给爷爷奶奶圆坟的时候,卢祥军也没想好是不是该去南平。孩子问这问那,卢祥军只是说多年没回来、变样了,还需要找找。

不能总在旅店里呆着,还是要出去“找找”的。否则,女儿会起疑心的。

卢祥军带着青锋有时步行、有时坐客车,每天在省城里“找”。高青锋倒也高兴,对什么都好奇。看见街头卖艺的,她很同情,让爹爹给“赏钱”;看见拖着棍子的乞丐,她也很可怜,让爹爹给钱;看见卖糖葫芦的,她就站着不愿离开,卢祥军就给她买一支。

看来真的需要“穷家富路”。很快,卢祥军就囊中羞涩了!于是动了回山东的念头。可是,回山东的钱只够一个人的路费了!怎么办?卢祥军开始琢磨。想了很多,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就这么办吧!

4

虽然20名学员的腰腿基本功都还不错,可基本常识还是非常少。

几天下来,小三子感觉太累了!一个动作要纠正好多遍,几乎每个学员都要手把手教!

实在受不了,就和周鑫他们说了。

能那么难吗?周鑫、周华、李克他们也问了常彪。常彪也说了学员的一些情况。

于是,几个人商量下午过去看看。

大舞台运动场上,小三子组织20名学员面向南站队,然后要求都拉开距离,蹲马步。小三子站在场地东面,对学员说:“马步左冲拳!横着出拳!”

学员蹲着马步,出左拳指向小三子的方向。

有的没力度、有的手臂高低不平、有的一出拳就前后俯仰……问题是不少。

“保持动作别动!”小三子对学员大声说。

“看看!看看!”小三子边对周鑫几个人说、边走进学员队伍。

“这个!”小三子擎着一个学员的左前臂,看着大家,大声地说,“手腕翻着不内扣!”

又走向另一名学员。“这个!”小三子捏着这学员的左肘说道,“胳膊伸得太直!不怕挫啊?”

走向下一个。“你!”小三子拍了一下那个学员的肩膀,“端着肩!能发出力?”

再下一个。小三子右掌反手拍了一下那学员肚子:“舔个肚子!气能沉下去?”

再下一个。小三子抬脚碰了一下这个学员的膝盖:“收回去!超过脚尖啦!”

还有眼神不跟着动作走的、张嘴不扣牙齿的、后手随便下垂的……

看来问题真不少。周鑫他们看了,也觉得小三子心烦是有理由的。

“刚刚入门儿,慢慢来别着急。”周鑫虽然也感到学员的问题不少,可也不能打消他们的积极性,“先打好基础,以后就顺了。”

看看天色渐晚,周鑫对小三子和常彪说:“不早了,天儿又挺冷,让学生散了吧。”

“再站五分钟马步!”小三子冲着学员大声说。

这一点儿苦算什么呀!小三子想,自己每天和父亲练功时,一早一晚都要围着水库跑步一个多小时,倒立、马步一坚持就是十几分钟,每个套路一天也要习练上百遍。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周华说,“多吃些苦没坏处。”

“对!对!”周鑫马上接过话,“吃不了苦,成不了材。”

这时,常彪过来说:“周哥,这刚开始也不能太着急。太累、太繁,怕有的学员坚持不下来。”

“对!”李克也说,“没了兴趣,就不好带了。”

“老弟。”周鑫对小三子说,“你看呢?”

听刚才大家说话,小三子也想了,这些学员刚入门,是不应该拿自己的标准去那么过于严格要求他们。自己刚开始跟父亲练功,不也是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的吗。于是微笑着说道:“是我心急了,你们说的对。”又看看常彪,“那就散了?”

常彪看看周鑫,周鑫点点头。于是常彪向着学员说:“下课!明天正常上课。”

学员散去,小三子、常彪、周鑫、周华和李克,一边议论着学员该怎么带,一边就走进了大舞台北侧的练功房。

看着北侧崭新的白色墙壁上“磨练意志,强健体魄”八个隶书大字,周鑫就对刘文俊说:“小文哥,你这大手笔,看着就是有力度。”又看着后墙壁,接着问,“还没琢磨出来后墙上写啥?”

“想好了。”刘文俊说。

“写啥?”

“'武魂’。”

一听到这,没等周鑫说话,大家就都说:“'武魂’!好,好!”

“'武魂’,好!”周鑫也觉得好。

“那我回单位拿墨汁和刷子去。”刘文俊显然是要现在就写。

“你还着急啦!”周鑫笑着说,“明天礼拜天,过来好好写。”

接着小声问:“票呢?”

刘文俊从中山装上衣兜里拿出了一沓电影票、还有剩下的钱,递给周鑫。

周鑫把电影票接在手里,没拿回剩下的钱,小声对刘文俊说:“留着给我侄女买糖。”边说边从里面挑出两张票,放进裤兜,然后把剩下的票高高举起,对大家说道:“看!”

“电影票!”大家见了显得非常高兴,立刻向周鑫围了过来。

《自古英雄出少年》在小城一上映,立即就火了,简直一票难求!尤其是晚场的票,于是周鑫就找在文化馆上班的刘文俊,还特别吩咐说“要两张后排挨着的,其它的随便。”

“《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晚六点整!”周鑫说,“这可得多谢小文哥。”

“我要前排中间的!”李克伸着手。

“自己挑!”周鑫把电影票都递给了李克,然后从自己裤兜里拿出一张票递给周华。

周华接在手里。

周鑫穿着一件崭新的呢子大衣,和小三子往电影院方向走。

路上,看见邓小虎正推着一个小手推车吃力地往坡上顶。车上是两大筐碎玻璃。小三子见了,跑过去将车把一转,帮着邓小虎往坡上拉。

周鑫一见,不耐烦地喊小三子:“快走吧!帮他干啥!”

小三子往坡上拉着手推车,说道:“就好了!”

周鑫“哼”了一声,独自快步走了。

小三子帮着小虎过了陡坡,快步追上了周鑫。周鑫扭头看着远去的邓小虎,又是“哼”着:“穷鬼!”

就快晚上六点了,周鑫在电影院门口徘徊着。见周华走过来了,周鑫赶忙迎上前去:“来啦,快进去。”

周鑫陪着周华在最后一排入座。

精彩的武打场面吸引着周华,可周鑫却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瞄一眼周华,见周华那看得入神的样子,周鑫很高兴。

散场时,周鑫和周华往回家的路上走。小三子兴高采烈地追了上来。

“真好看!”小三子一过来就说。

周华看了小三子一眼,见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黄棉袄,就说:“三子,不冷啊?”

小三子“呵呵”笑着:“不冷!习惯了!”

“以后晚上出门多穿点儿。”周华说。

“就这一件棉袄,习惯了。”小三子用手摸了摸棉袄袖子。

“三子,我那件军大衣送你。”周鑫用双手抻了抻新买的呢子大衣的前衣襟、放慢脚步。

见小三子走在了前面,周鑫对周华说:“周华,星期二又有新电影。”

“啥电影?”周华问。

“《岳家小将》,听说也挺好看的。”

“能买到票?”

“小文哥答应给买。”

“那还和三子他们一起去看。”

“哦。”周鑫说着,就到了周华家门口。

“你俩回去吧。”周华说着,进了自家院门,又回头说:“三子,后天还去看电影。”

星期一下班时,刘文俊带上墨汁和刷子来到了武术队的练功房,在后墙壁上,用行书写了“武魂”两个大字。

晚上,大家来大舞台练功。周鑫问刘文俊:“文哥,字写好了?”

“写好啦。”

“走!去看看!”说着就往练功房那边走。

进屋一看后墙壁上的“武魂”两个字,周鑫有一种震撼的感觉。这字!飘逸灵动又劲力饱满!不禁说道:“真带劲儿!”看着刘文俊,又说,“文哥,有时间也教教我书法呗。”

“想学?”

“想学!”

“没问题!”

周鑫又悄悄问:“票呢?”

“给!”刘文俊拿出几张电影票递给周鑫。

周鑫挑出两张后排挨着的,把其余的电影票又递给刘文俊,说:“你给他们吧。”

练功时,周鑫拿出一张电影票给了周华。周华接过去,看了一眼电影票的背面,是明天晚上六点十分的,就问:“三子他们都有?”

“都有!”周鑫说这话时,周华就看见刘文俊正把电影票发给小三子和常彪他们。

星期二晚上,看完《岳家小将》往回走。小三子说:“哥,我看没《自古英雄出少年》好看。”

“不好看以后就别看!”周鑫双手插在呢子大衣兜里。

“那插曲真好听。”周华说。

“嗯好听!”周鑫立即接过话。

“说不尽的清逸,小小百合花……”小三子轻轻哼着,“说不尽的清逸,小小百合花……”

周华听了,就笑着说:“就这一句啊。”

周鑫和小三子也都“呵呵”笑。

不知不觉,小三子又走在了前面,周华和周鑫走在后面。周鑫在左面,周华靠路边走在右面。

一路上说说笑笑,小三子不时回头说着话。

就快到周华家了。突然,走在周鑫右侧的周华“嗨!”的一声就向周鑫靠了过来。

周鑫急忙右转,看见一条黑狗正从路边扑向周华!周鑫顺势右手一拉,把周华挡在了自己身后,同时左手臂向黑狗一扫。黑狗一口叼住了周鑫的呢子大衣袖口。

此时,小三子也回身奔向黑狗,一伸手,鹰爪劲就扣住了黑狗的脖子。黑狗没松口的态度。小三子一用力,黑狗才低“喔”了一声,松开周鑫的衣袖,就要挣脱小三子的“鹰爪”。小三子随势一转,把黑狗丢进路边的沟里。黑狗“嗷呜嗷呜”着跑远了。

周鑫和小三子这才赶紧问周华:“没事儿吧!?”

“没咬着你吧?”周华也赶紧问周鑫。

周鑫看看衣袖,说:“没事儿,没事儿。”

可周鑫还是感觉手臂有些痛。于是向上拽拽袖子,一下就看见前臂有两个血点儿。

“哎呀!出血了!”周华惊呼。

“快挤!”小三子说着就要去搬周鑫的胳膊。

“快进屋!别受风!”周华赶紧拉着周鑫往自己家门前奔去。

见周华、周鑫和小三子匆忙进了屋,周华的母亲何心莲赶紧问道:“怎么啦!?”

“让狗咬了!”周华握着周鑫的左臂。

周鑫说:“没事儿、没事儿。”

这时,周德清也过来看。

小三子帮周鑫把大衣脱了下来,卷起了周鑫的秋衣袖口,就去挤血。左手臂上面是两个牙洞,可手臂下侧却是一条撕裂伤。看来那野狗确实凶恶!

何心莲赶忙从书架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了云南白药和纱布。周德清接了过去,给周鑫上药,周华接着给周鑫的手臂缠纱布。

“黑灯瞎火的,可得注意!”何心莲担惊受怕的样子。

“我上次去吴老大家,就碰到几条野狗。”周德清说,“周鑫啊,以后真得注意。”

“爸!不是周鑫不注意,是为了我,周哥才被咬的!”周华说,“爸!得打'破伤风’吧?”

“对!得打'狂犬疫苗’!”周德清说。

何心莲听了,急忙说道:“那快去医院!”

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周德清一家坚持要送周鑫回家。周鑫劝说他们回去,可周德清、何心莲执意要送。

这么晚了,周德清全家都来了,是周鑫惹祸了?周旺财像受惊的老鼠愣愣看着周鑫带着一帮人进屋,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小声问周鑫:“咋啦!?”

周德清略带歉意地对周旺财说:“老哥,不好意思啊,周鑫为保护周华,让狗咬了。”

周旺财一听,就忙向周鑫奔过去,问道:“鑫子,咬哪儿啦!?”

见父亲那大惊小怪的样子,周鑫淡淡地说:“没事儿,就破点儿皮儿。”

杨亚芹也紧忙凑过来看周鑫。见周德清一家门里门外地站着,又赶紧说:“唉吆,快进屋!快进屋!”

进到东屋,周旺财迫不及待地问小三子是怎么回事。

小三子见周旺财光溜溜的小圆脑袋伸着脖子瞪着眼的模样,忍住笑,说:“我们看完电影送周姐回家,都快到家了,一只野狗冲我周姐就咬,我哥就一招'英雄救美’,完了一招'迎风挥扇’,就这样啦。”

周旺财缩回脖子瞪了小三子一眼,就要去看周鑫端着的胳膊。周鑫向旁边一闪身。

周华想笑,可还是忍住了。若是没有周鑫那一招'迎风挥扇’,自己真的就被咬伤了。

周德清和何心莲一直说着感谢的话。

周旺财看着周鑫的左臂,问道:“没事儿?”

“没事儿。”周鑫右手摸摸左臂。

“没事儿!没事儿!”见周德清和何心莲还在说着感谢的话,杨亚芹就说,“你们先坐,我去倒水。”说着就要往外走。

“大姐,不用了。”何心莲站起身说,“我们得回去啦。”

“小周,注意别冻着、碰着。”周德清说着也站起身。

临出门时,周华又回头看着周鑫,说:“周哥,注意别沾水,过几天我陪你去拆线。”

周鑫看着周华蓝格子呢大衣的背影,感觉不到手臂的痛。

5

周华盼着吴箫回来、等着吴箫的来信。可几个月过去了,没见到吴箫,也没接到一封来信。

吴箫不是不想写信,可每当想起周华时,周德清那个声音总是闯进耳朵:以后有周鑫呢。吴箫的性格是被动型的,他不想做没把握的事,可是“三哥,记得写信!”这句话,也时常在脑海出现。

到武校一个月之后,吴箫终于下决心给周华写了一封信,就是用周华送给他的那支淡蓝色“英雄”钢笔写的。信中,没有甜蜜的语言,只是介绍了武校这里的一些情况和对周华的客气问候。

可是,信件投入邮筒半个月都过去了,却没收到周华的来信。又等了几天,吴箫写了第二封信,问周华是否收到了自己上次的信件,其它内容还是问候和客气的话。

又是漫长的等待,依然没有周华的来信。两封信都不见回信,吴箫就没再给周华写过信。

周华真想佩戴吴箫送给自己的这条海蓝色丝巾。心想:只要收到吴箫的来信就开始戴!然而,什么消息都没有。

吴箫写给周华的这两封信,都顺利到了南平,邮递员也把信件送到了机电厂收发室。当第一封信件到的时候,赵震就把这封信藏在了收发室桌子底下的电工兜里。快下班的时候,赵震挎着装满报纸的电工兜去了体委。

可是,赵震把信件递给周德清的时候,周德清没伸手去接,说:“别给我!”

“你不要啦?”赵震以为周德清不想给自己羽毛球和羽毛球拍了呢。

“放你那儿。”周德清给赵震找了一盒羽毛球、两个羽毛球拍,还有一个篮球。

“放我这儿?扔了?烧了?”赵震抱着一大堆体育用品嘻嘻笑。

周德清轻轻一摆手:“别让谁知道。你看着办!”

赵震悄悄走了。

吴箫也不是没回来,他每个月都回来一两次。星期六下午的火车,到家就天黑了,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的火车再赶回武校。

刚开始回家时,吴箫也谈起周华,可吴鉴海像是没听见一样,不接这个话题。不是吴鉴海不喜欢周华,也不是吴鉴海不知道吴箫的心思。吴鉴海早就感觉到周德清不想让两个孩子多接触。

第一次回来,吴箫星期天一大早就去了大舞台。站在观礼台的角落里,看见周华、周鑫他们一边练功一边说笑着,自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默默走开了。

这次回来,再谈起周华,就听母亲陶清芳说:“有人看见周华周鑫他俩在一起看好几场电影了,像是谈恋爱了。”

一星期了,周鑫因伤无法练功。可他还是每天早晚都去大舞台。周华看见他,都会关切地问候几句。周鑫感觉心里暖暖的。

一星期之后,周华问周鑫:“拆线了吗?”

“没呢。”周鑫笑呵呵看着周华。

“该拆线了吧?”周华看着周鑫的左臂。

“自己不敢去。”

“一个大男人,真胆儿小!”周华说。

“你不是说陪我去吗?”

“我?啥时候说的?”

“在我家,忘啦?”

周华想了想,哦,是说过。

“行!”周华说,“明天,明天我没什么事儿。”

“那,我去你家找你?”

“不用!”周华说,“明天上午我去你单位。”

“行!”周鑫乐不可支。

第二天,周鑫心情明媚地来到单位。

看见周鑫一会儿坐下看几眼报纸、一会儿又站起来看看窗外那坐立不安的样子,周德清就问:“小周,有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周鑫坐到办公桌前。

可忍不住,还是徘徊着。

看见窗外周华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门,周鑫急忙出去了。

“来啦!”周鑫赶忙招呼。

“掉链子啦。”周华看着自行车的下面。

周德清看见周鑫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就趴着窗户去看。

周华怎么来了?于是也走了出来,问周华:“干啥来啦?”

“和周鑫去医院拆线。”周华说,“爸,车链子掉了。”

“放这儿吧,我看看。”周德清说,“你俩快去吧。”

周鑫赶忙把自己的自行车推向周华,意思是让周华骑车。

周华接了过去。可又一想:他自己受伤不能骑自行车,可怎么骑车来单位的呢?

看周鑫端着胳膊的样子,周华还是跨上自行车,等周鑫坐稳了,就骑车出了体委大门。

周鑫坐在后衣架上,感觉天是那么蓝、风是那么暖。

周华的马尾辫不时轻拂在周鑫的脸上,周鑫前倾着身体,捕捉那缕缕淡淡的清香。这个冬天真美!周鑫不禁有种要唱情歌的冲动。

“周华,”周鑫压抑住激动的心说,“你那自行车该换了。”

“换啥。”

“除了铃响,哪儿都不响,还掉链子。”

“你才掉链子呢。”

“我这'凤凰’,可没掉过链子。”周鑫自豪地说。

“你爸有钱!”

“我自己买的。”

“我可舍不得换!”周华加快了骑车速度。

“慢点儿。”周鑫说,“周华,要不这'凤凰’以后你骑吧。”

“我享受不起。”

“说啥呢。”

“那你骑啥?”

周鑫说:“我爸还真给我买个新的。”

“啥牌儿?”

“你猜。”

“永久?”

“不是。”

“飞鸽?”

“不是。”

“大金鹿?”

“不对!”

“不猜了!”

“嘉陵!”周鑫开心地笑。

“摩托啊?”

“嗯。”

“你爸真惯着你。”

“那是!”周鑫得意地说。

出了医院,周华准备回单位。可是,周鑫没话找话地说个不停,周华只好推着自行车,陪着周鑫往体委的方向走。

周鑫不经意地说:“不知道吴箫咋样了。”

周华也说:“不知道。”

“没来信儿?”

“没有。”

路上,看见邓小虎推着一车废纸壳。周鑫赶紧跑过去,伸手就要帮着小虎往前推。小虎看了周鑫一眼,又把头一转:“不用!”

可周鑫还是帮着推了一段路,才转回来,快步走向站在路口等待着的周华。

周华感觉周鑫很有爱心、很善良。

见周华和周鑫回来了,周德清就问:“小华,你是不是摔了?”

“咋了?”周华看着父亲。

“这链盒子都变形啦。”周德清看着周华的自行车,“大拐也歪了,大轮盘、小飞轮对不上扣,我看得找修自行车的修了。”

周鑫一听就问:“周华!你真摔了?没伤着吧!?”

“没有。”

“那你骑我的自行车吧。”周鑫说着,就把周华的自行车推了过来。

又对着周德清说:“叔,我去修自行车。”

说着就推起周华的自行车往外走,到了大门口回头对周华说:“周华,你就骑那个'凤凰’吧。”

周华想自己走回单位,周德清就说:“骑回去吧,等下班儿再换回来。”

周华骑着“凤凰”回了机电厂。

许我一寸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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