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蒸豆包ll总第884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蒸豆包

文/范学凯(辽宁)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小时候,刚一入冬,就和许多孩子一样,天天掰着手指算,还有多少天过年,因为过年可以蒸豆包吃。在那个年代,蒸豆包和杀年猪是过年的两件主要事。谁家是否杀年猪,蒸多少豆包,标志着这个家庭这一年日子过得好坏。豆包,在当时也算是粗粮中的上等主食了。

提起蒸豆包,农村人都会:就是把事先磨好的黄米面和玉米面,根据一定的比例掺合在一起,用温水和好,装入缸中,放在热炕头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捂起来发酵;经过几个小时发酵好了,把面拍成薄皮,再把煮好的拌了糖的豇豆馅放在里面,做成拳头大小的圆形,垫上菜叶或果树的叶子,以免粘锅,然后放在蒸屉上蒸。蒸熟后捡出来,放在室外冻一宿,把冻好的豆包再装入缸中,放在闲屋或室外阴凉处储存起来。想吃的时候,从缸里拿出来,揭去上面的菜叶或树叶,放在大锅边上一熥。锅底炖上一锅酸菜或白菜,把熥好的豆包摆上餐桌,拿起一个,底下焦黄的嘎炸①,上面一层亮皮,手一捏都出褶,就着炖熟的酸菜或白菜,咬上一口豆包,甜甜的、粘粘的、糯糯的,好吃极了。

这些年,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条件的改善,现在的人们也不再把豆包作为过年时的主要食物了。特别是年轻人,很少有人喜欢吃豆包;别说是城里,就是在农村,许多年轻家庭过年也不再蒸豆包了。可在我家,除了母亲胃不好,不能吃外,其他人都喜欢吃豆包;特别是父亲,怎么也吃不够,每顿饭只要有豆包,别的就不去理睬了。所以,我们家还是和过去一样,每年都要蒸许多豆包。

今年也不例外。刚到十一月中旬,周日回老家去看父母,父亲跟我说该蒸豆包了,他早已把蒸豆包的原料——黏米和豇豆准备好了,就看我们啥时候有时间了。我从老家回来,与妻子和两个弟弟商量后,决定趁元旦放假的时候,回家蒸豆包。

放假的这一天,我和妻子、弟媳,还有上初中的侄女儿,我们四人一起向老家奔去,准备和父母一起蒸豆包。

刚一进院,就看见柴垛旁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劈好的木柴,不用说,这是父亲准备的,用于蒸豆包时烧的柴火。车子还没停稳,父母就从屋里奔了出来,赶紧招呼大家进屋,说外边天冷。当父母看见因上学好久没回来的侄女从车上下来时,更是喜出望外,赶紧去招呼他们的孙女,把儿子、媳妇“冷落”在了一边。我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父母,想起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家往屋里走着,我透过窗户,看见炕上鼓起一个大包的棉被,不用说,那是发的豆包面。地下的桌子上,放着两盆还冒着热气的煮好的豇豆。

全家人坐在热乎乎的炕上,母亲自然是去稀罕她多日不见的孙女,父亲和我们唠起嗑。父亲告诉我,昨天接到我的电话,就和母亲一起张罗着淘米、磨面。今天一大早五点多就起来烧水、和面。匆忙地吃完早饭,就赶紧煮豇豆,刚煮好我们就回来了。

大家唠了一会儿,看看面也发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忙乎着蒸豆包。母亲拿来事先洗刷干净的盖帘和煮好的果树叶子,开始在盖帘上均匀地摆起树叶。妻子和弟媳开始包。父亲见大家都行动起来,也不闲着,赶紧去抱柴火、刷锅、加水、点火。父亲忙活着,我看着父亲的动作虽然娴熟,但感觉比原来慢多了,脚步也没有原先利索了。我感觉到:父母真的年岁大了。

灶台里的火烧旺了,锅里的水热了,呼呼冒着蒸气,豆包也包够差不多一锅了,我开始装锅。把一个个白白的豆包均匀地摆在蒸屉上,看着就像一大朵盛开的白莲花。装好锅,盖上锅盖,父亲继续烧火,还时不时地看看时间。过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父亲又往灶台里添了几根木柴,拔掉鼓风机的插头,开始让柴火自由自在地着起来。

趁着这时候,父亲和我唠起了家常:从柴米油盐,唠到衣食住行;从左邻右舍,唠到人情来往。不善言谈的父亲,跟我唠了许多事,有时还针对一些事情,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和看法。从父亲的言语当中,我感到父亲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开始对儿女产生了依赖。父亲说,现在他和我妈俩还能张罗着给我们蒸豆包,再过几年就干不动了……我听着父亲的话语,心里既感到温暖,又有着一丝丝心痛:感到温暖的是年近半百的我,还能年年吃到父母亲手蒸的豆包,真的很幸福;心痛的是为我们操劳大半辈子的父母,儿女们长大了,可他们却真的老了。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父亲说差不多了,可以揭锅了。我走近锅台,掀起锅盖。嗬!一股甜丝丝的香味扑面而来,黄澄澄的豆包整齐地排列在锅里,冒着热腾腾的蒸气,让人看了垂涎欲滴。我和父亲一起,把它们从锅里捡出来,摆放在盖帘上,端到外边事先搭好的架子上晾起来。

由于我家人多,又都喜欢吃,所以,一共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豆包蒸完。豆包蒸完了,我们吃过晚饭,收拾完碗筷,天也快黑了,我们开始张罗着启程。父亲早已把头一天蒸的、冻好的豆包装了满满的三大袋子,搬到了我的车上;母亲又把最后那锅菜馅的包了三包,放到了车上。

我慢慢发动车子,父亲和母亲一起紧紧地跟在车子的后边。侄女挥手和爷爷奶奶再见,母亲恋恋不舍地跟侄女说,放寒假的时候回奶奶家来。侄女爽快地答应着,父母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车子驶出院子,来到了大道上,一点点地快起来,他们追不上了,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我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中……

蒸了两天的豆包,都有些累了,回来的路上,谁也不吱声。我开着车子,小心地行驶着,思绪又回到了从前,想起小时候家里蒸豆包的情景。

记得小时候,由于家里困难,总是要等到小年以后才能蒸上几锅豆包。别看少,也一定要吃到出正月,所以,即使蒸了豆包,也只能是隔三差五地吃上一顿。每到做饭的时候,看见母亲端着盆,向盛豆包的缸走去,我们兄弟三人就会高兴地手舞足蹈着说:“今天吃豆包!”

有时候趁父母不在家,我们会偷偷地去缸里拿上一个冻得梆梆硬的豆包,两手捧着,边捂边吃;冻得两手发紫,牙啃得酥酥的。啃了半天,才啃下一小块,融化以后,嚼在嘴里凉丝丝、甜滋滋的,觉得特别香。

听母亲说,我三岁那年,赶上大旱,庄稼几乎绝收,吃饭都成了问题,全靠国家救济。可母亲为了让我吃上豆包,东拼西凑勉强蒸了半锅。刚一揭锅,我就站在炕沿边,一口气吃了三个,小肚瓜撑得溜圆。我还想吃,母亲怕撑坏我,就哄着没让我再吃。可就是这半锅豆包,我吃了一正月——父母根本没舍得吃。

那个年代的农村,每家都不富裕,一般的家庭,过年也就蒸上三五锅豆包;有些摊上天灾病业的家庭,根本蒸不起豆包,他们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也能吃上豆包,就去别的村子挨家挨户敛豆包——在本村都熟悉,不好意思开口。善良的父母虽然自己舍不得吃,可每次遇到这样的事,他们都会给几个。那时候,我很不理解:自己都舍不得吃,为什么还要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呢?等我渐渐地长大,慢慢地明白了这个道理:父母就是中国千百万普通劳动人民中的一员,正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劳动人民,才把中华民族勤劳、善良、朴实的传统美德一代代传承下来,这是老一辈留给我们最好的财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的孩子都长大参加工作了。这些年,在父母的日夜操劳下,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在祖国的日益强大中,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现在,家家都过上了好日子,别说是过年,就是平时,想吃什么都有。然而,母亲因为多年的操劳,胃口不太好,不敢吃豆包;不但豆包,就是硬点儿的东西也不敢吃,每天几乎都是以粥为主。还好,父亲没什么毛病,还依然能吃他喜欢的豆包。

想着年迈的父母,想着父亲白天跟我说过的话,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爸、妈,请你们放心,再过几年即使你们干不动了,儿子一定会接过你们肩上的担子,我一定带领着全家人,把你们辛苦经营大半辈子的家经管好,把家里家外的事情安排好,也会把你们伺候好,让你们放下所有的一切,只管好好享受这幸福的生活。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哥三个一定会让爸,也会让全家人,都吃上喜欢吃的豆包。

你们放心,我们一定能做到!

①方言,面食等烤得黄黄、脆脆的部分。

【作者简介】范学凯,男,大专学历。三十年来一直从事财务工作。从小就热爱文学,中年以后开始写作。作品多以散文为主,曾多次在县、市征文中获奖。在《辽宁职工报》《喀左县报》《作家新视野》等刊物上登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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