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义 | 背着煎饼去上学
我上中学的时候,家里的主食基本是窝头和煎饼,要说水饺和馒头那都是奢侈品,除了逢年过节基本见不到这东西。麦收和秋收的时候,为了补充体力,能吃上烤鱼子就非常不错了。一年到头,只有在中元节和春节的时候才会吃上点肉,春节吃肉也是在来了亲戚或走亲戚的时候,亲戚走了,母亲会把碗里吃剩的肉捡出来,留着伺候新来的亲戚。
81年的夏天特别的干旱,自从麦收以后,老天爷就没有下一滴雨,虽然村里的老太太也虔诚的敬天,可是老天爷还是无动于衷。村里承包给家里农田的玉米苗都晒焦了,父母愁眉不展。全村男女老幼都在抗旱,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安排准备参加中考的我退学回家抗旱,我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看到因劳累而憔悴的母亲心里还是不忍,于是很不情愿的告别学校,来到了广阔的天地里,接受干旱的惩罚。
抗了四十多天的旱,还是不能挽救颗粒无收的局面,在干了一段时间的建筑和砖瓦厂后,又一次背起书包走进离家五华里地的麻湾联中复读,继续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仕途之路。
班里五十人,来自公社的各个村庄,离家远的有三十华里,像我一样离家五华里就是近的。学校规定,不管学生家的远近一律住校,于是我们就住进地上铺着小麦秸的宿舍。三十几个人挤在三十来平方的没有窗户的宿舍里,虽是秋天,也是臭气难闻,别说还要在里面吃饭,就是在里面呆一会都会感到恶心。
第一学期的时候,学校规定,周六下午放假学生回家拿饭,周日下午必须回校,不能耽误晚上的自习。每当上完周六上午的课程,我们就像离开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欢快的往家里赶,到了家里,囫囵吞枣的吃顿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酣然大睡,就像两天不曾睡觉似的。睡足后起来推磨磨玉米糊,把明天一早奶奶或母亲摊煎饼的“原料”备好,如果天还早,就要到坡里拾柴火,捡些树枝什么的。明天一早,奶奶或母亲早早起来了,在饭屋子里把我要带到学校的煎饼摊好,然后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到包袱里。吃过午饭后,母亲再用豆油炒一罐头瓶的咸菜,然后再包上一个咸菜疙瘩,背着这些东西我就往学校赶去。有时候父亲会给一两块钱,主要是备煎饼或咸菜不够吃之用。
那时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煎饼按数量吃是填不饱肚子的,住校时带来的煎饼都是数过的,一顿多吃一个,或者同学们要去一个,下一顿就必须少吃一个,肚子咕咕叫怎么办,有时候下午下课后,我们会跑进学校附近的农田里或菜园里,偷农民的嫩玉米吃,或者偷菜园里的黄瓜西红柿。当然也有农民或者菜农找到学校的时候,老师明明知道是学生们干的好事,但往往以“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为挡箭牌,把农民或者菜农乖乖的撵出去。
因为宿舍里特殊的味道,除了山区来的几个复读生在里面啃地瓜面的窝头外,其余的同学都是在教室里解决吃饭问题。把课桌一拉,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把自己带来的咸菜往桌上一放,煎饼拿出来,互相谦让一番就开始大吃起来。因为经常性的这样聚餐,不论咸菜还是煎饼往往不够吃,回家拿饭老师不给假,有时候到吃饭的时候,就找借口到学校外面去,在外面闲逛,等同学们都吃完饭了再回来,同学们问去那了,往往以“到附近村子姨家吃的水饺”搪塞。
快到元旦的时候,来了一名插班的同学,他的父亲在福建当兵,转业回家乡当上了公社的工办副主任。这个同学细高个儿,特别的白,可能与在南方经常吃大米有关,我的几个山区来的同学特别的黑,我就认为是吃地瓜面窝头或者地瓜面煎饼造成的。这名插班的同学不住校,但一天三顿饭在学校里吃,有时候他自己带来,有时候工办的一名姓张的办事员骑自行车给他带来,晚上晚自习结束后,也是这名姓张的把他带回去,老师安排我和他同桌,我就知道了贫富的差别,他每天都是吃机械蒸的方馒头,特别的白,而且菜每天都变换着花样,今天是炸虾,明天是炸鱼,后天就是牛肉丸子,当然也有猪头肉、牛肉、香肠什么的。每次他把饭菜从军用包里掏出来,我都会两眼傻傻的看一会儿,就会想起村里一个在公安局担任副局长家里过的日子,人家是变着花样的吃,今天喝羊汤,明天吃炒鸡,不到半年,大门口的酒瓶子就堆成了小山,也不知这公安局副局长一个月多少工资。
忘记和大家讲了,这名插班的同学姓谭,老家是当地的,却是南方生人,南方长大,他吃不惯家乡的又黑又咸的香肠,但是工办的姓张的几乎天天给他带。因为和他同桌,我就沾他的光了,每次吃饭,他都把香肠递给我,开头的时候我还不好意思接,时间久了,一到吃饭的时间我就翻他的军用包,把里面的香肠拿过来大快朵颐。
到了冬天,天冷了,虽然学习非常紧张,老师几乎在每上课之前都给我们灌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但我发现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大不如以前了。晚上自习后,回到宿舍,同学们几乎都在被窝里开着手电筒看袖珍书。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书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慢慢的知道了,他们在看一本在当时风靡全国的地下黄色书刊《少女之心》(也叫《曼娜回忆录》)。
和我住在一起的是丘陵村庄吴家岭一名姓赵的同学,一天夜里,我睡得正香,这名姓赵的同学突然大叫起来“曼娜,我爱你”,而且连续喊了三四次。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对他说了他说梦话的事,他顿时脸面通红,还一个劲的叮嘱我:不要乱说,不要和别人说。一星期后,他给我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嘱咐我:一定要自己看,注意保密。到了晚上,我打开笔记本,才知道他为了“收买”我,给我手抄了一本《少女之心》。最初看的时候,心砰砰的跳,就像做贼一样,但是经不起文字的诱惑,看了一遍还想看第二遍,有时上课也漫不经心的。我就觉得,这次复读完了,准考不出令人满意的成绩。
老师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件事,把男同学叫到他的办公室,“立正,看齐”后开始发火,第一句:你们对得起你们背的煎饼咸菜吗?第二句:学生就是学习,不学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荒废学业?第三句:看这样的书是误入歧途,保不准,你们都是公安局的“客人”。第四句:愿意学的留下来,不愿意学的卷起铺盖滚蛋。
小矮个子的班主任毕老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追查书的来历,最后无可奈何叹气一声。原来这本黄色书刊竟然是教我们《几何》的老师最初带进学校的。家丑不可外扬,校长和几何老师谈话后,此事不了了之。事后我才知道,几何老师有时住校有时不住校,不住校的时候他会让他大学同学的弟弟住在他的单身宿舍里,我的这个同学无意之间在几何老师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这本书,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觉着不过瘾,利用一晚上的时间,手抄了一本。觉得好东西不能自己享受,又推荐给了他的同桌,就这样,一传二,二传四,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几乎达到了学校学生人手一本。
又到星期六了,老师说,回家拿饭的制度变了,星期六上午下课后放学回家拿饭,十华里之内的学生必须当天赶回,十华里以外的第二天中午十点以前赶回。星期五的时候,找人把信捎给父母,星期六上午放学后发疯一般往家跑,吃顿饭,收拾好煎饼和咸菜往回赶,走进教室里人模狗样的解几何,背课文,算代数。下了课,把带来的咸菜归堆,一言不语的吃煎饼或者啃窝头,饭后继续的背课文,算代数,解几何……
那一年中考,是麻湾联中自成立复习班以来考的最差的一年,50名复读生仅考上了两名中专,其中一名连续复习了六年。事后分析原因,班主任毕老师说:都是曼娜给害的。
那一年,我虽然付出了很多,也只是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当我被背起煎饼咸菜往学校走的时候,父亲对我说,不知你的奶奶和母亲没白没黑的给你摊了多少煎饼,想想老人的辛苦也应该好好学习。我不知如何回答父亲,脚步沉重的向十几华里以外的学校走去。
作者简介
李连义,笔名若愚先生、颖之、杨柳,1967年7月生,山东莱芜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作协会员,山东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山东第十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莱芜市首届优秀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无官员后台,无富豪父母,无本科学历,无豪华别墅,无不劳而获,靠自己打拼,靠辛勤劳动,靠刻苦学习,靠朋友关怀,为实现价值,为自我梦想,为徒有虚名,不阴奉阳违,不优柔寡断,厌烦阿谀奉承,常在工作中遭受挫折而为人正直、不卑不亢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