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灵魂沉淀下来‖文/初见叶里

当他的灵魂沉淀下来

我们坐在车里各自发呆，在茶楼里原有的欢声笑语离我们越来越远。而远处驶来的汽车带着那昏暗的灯光与我们相遇，又与我们作别。难得放假，我爸妈带着我们以及表弟一起去茶楼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小城市的节奏真的很让人陶醉，钟表仿佛在这个小城市里放慢了节奏，就连我们呼吸的频率都缓慢了些许。车窗外漆黑的荒野，是鸟兽昆虫们的狂欢之地，只要你沉下心来就能偷听到它们的窃窃私语。我因此而情不自禁地融入其中，发起呆来。过了许久，我注意到了比我还投入的表弟。我好奇地打量着他，那稚嫩的脸庞似乎与他那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心事不相匹配，我甚至惊叹到，这并非是他这12岁的年纪里原有的模样。这里的一切在他那空洞的眼神里犹如寥若晨星的星空里时而消逝的繁星一般，最初出现在他的眼眸里，又在他那眼角眉梢里消失。他无端地静默着，而我又被他吸引过去，从他的世界里，了解他的世界……

当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他与生俱来的孤独。婴儿时期的他，总是在襁褓里卷缩着，那娇嫩细腻的小手，微微颤抖地探出来，似乎想要握住他即将缺失的父爱。这是他给我的最初印象。即使我那会儿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也无法像大人们那样装作忽略父亲的重要性。他们对他的父亲避而不谈，这里面的故事又是我不曾了解，也不想了解的。正是因为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导致了他这与生俱来的孤独。这份孤独，从他呱呱坠地伊始便与他息息相关，不曾离弃。对于他的父亲，我似乎也有些若隐若现的印象，尽可能的去将这支离破碎的印象拼接起来，却总是徒劳无功。儿时他的母亲对我很好，时常带我逛街，衣服、玩具、零食等等都会买下来，来满足我这孩时的童真童趣。直到他母亲的肚子微微隆起，我便意识到，这份“宠爱”似乎已经离我而去。那时我只感觉到，他的母亲似乎生病了，平日里也没怎么见到她。我出于担心，总是去询问大人们：“姑姑她是不是生病了？”看到大人们的连谎话都不会说的模样，渐渐地我也没再刨根问底了。孩时的记忆总是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以及捋清的，我只知道那时候我也问过母亲，姑姑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是男孩女孩……那时候还不是很懂，总之觉得他的出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而在大人们的脸上多见到的是皱纹和苦恼却见不到多少笑容。正因他的身世，也曾一度有人说打掉他、堕掉他，然而他的母亲却坚定地把他生了下来。在他生命萌芽的开始，关于他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似冥冥之中注定他的命运里将是艰难险阻，坎坷曲折。

记得他即将学会说话的时候，我还听到过大人们在“寻找”他的父亲。然而他们所付出的一切却从他一句：“我的爸爸呢？”变得不堪一击。久而久之，父亲、爸爸，便成为了他的痛楚。孩时的他难免会没有玩伴之间的吵吵闹闹，还记得，那天夏日飘着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泞味，也不知怎的，他与玩伴之间有点小矛盾。在争吵中，玩伴的一声“你没有爸爸！”使得他愣了一会儿，正是这锋芒逼人的三两言语使他脆弱的心灵被这本就渴望而又缺失的父爱划开一道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伤口。不知何时，窗外的蒙蒙细雨随着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地笼罩住了整个村庄。而我目睹着这一切，除了呵斥那玩伴的无理取闹，便是无奈地去安慰表弟。

无论是在他，还是在别人的世界里，他似乎出奇的懂事。他母亲教给他的人生哲理，他都会字斟句酌。当然他也不无可能的会有些任性，但比其他同龄孩子来说，他更懂得珍惜对他好的人。然而缺少父亲关怀的他，毫不意外的变得胆小怯懦。但在我慈祥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大伯的疼爱下，如愿地找到了他暂缺的父爱。记得有段时间，我总会听到他在我爸妈嘴边说起，而我正努力地度过我的高中时光，我爸妈每逢假期便带着他到自家的鱼塘钓鱼、电鱼。对于四五岁的孩子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种奇趣无比的冒险。就在那段短暂而又陌生的童年里，他不再变得胆小怯懦，哪怕他会勇敢地尝试着去面对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而他变得勇敢又坚强的时候，却又喜欢依附着我。回想起以前，我总会护着他，送他喜欢的玩具，还带着他到处探险。而就在那杂草丛生的小村道上，我又爱捉弄他。有时瞧瞧他那稚嫩的脸庞，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捏他的脸。童年的回忆对他来说或许也有值得留恋的地方，而他坎坷的童年却多数是他独自面对的，他也曾靠在森林深处的某棵大树歇息，而常有猛兽出没的幽暗森林却不给他太多喘气休息的机会，他顾不上身上伤痕累累，而他头顶上的天气时而日暖风和时而苦雨凄风。他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他曾走过杂草丛生的乡村小道，也曾绊倒在坑坑洼洼的路面，总而言之，他那段成长的时光尽管有他母亲的陪伴与关怀却多数是他独自步履蹒跚而过。夏阳酷暑，我们总喜欢去寻觅解暑降温的秘诀。记得第一次游泳时，我爸妈带我们一起去泳池里畅游。他对漫过膝盖以上的水都产生恐惧，那时我无法理解他的内心的恐惧来源。我游泳并非天生就会，而是通过不可告人的顽皮途径去偷学而成，正因如此我才对他的恐惧表现得惊愕不已。直到我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去鼓励他，他才畏畏缩缩地去尝试。尽管他的母亲给予他最好的生活质量和呕心沥血的素质教养却终究弥补不了缺少父亲角色的作用，正如在他的名字里期望有勇敢的品质那样，他终究缺少了男性角色的血性和勇敢……

我们的童年大部分都是嬉闹玩耍度过的，而又在嬉笑打闹的过程中发现和锻炼各自的一技之长，但他的孩童时期不可抗拒地缺少了某些品质。平日里我们可以毫不顾忌父母的感受去坚持自己的看法，父母往往会让孩子保持自信满满的模样，不会轻易谩骂和否定。对于他来说，他只能在他的母亲面前表现得任性和自信，当他母亲出去工作时，他转眼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他五岁那年，对他的母爱极为依赖。在和他母亲的视频电话中，他全程几乎是欢呼雀跃。透过他笑容满面的模样，可以看出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是无法掩饰的，记得他好像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不知何时，他内心无端的自卑感早已发芽。当我们几个小孩跟着父母成群结队地出去玩耍，去征服属于我们的星辰大海时，他总会被外婆叫住“不要去了，表哥他们顾不上你的……”刚开始他还会任性和撒娇，渐渐地从刚开始的不妥协到最后面无表情地只回答一声“哦”的时候，他已经无力抵抗这个事实。他竭尽全力地融入我们的世界里，却无可奈何地与我们区别开来，正如他出生伊始，他终究要面对着他内心世界的孤独。

记得三年前的一个下午，我跟他在锦江河畔上一边踱步一边谈心，倾听他给我讲述这段时间里他在学习上遇到的趣事，在班上有女生喜欢他的事……在学习上，他总是尝试着全神贯注地上完最后一堂课却因难以达成这个简单的目的而苦恼。因为他知道，放学后有许多同学的父母来接他们放学，而他却不可避免地被孤立起来，每每想到此处，他都无法聚精会神地上课。其实最不是滋味儿的是有同学来关心他，同学的关心才是最为致命的。每当有同学关心他的父亲为何不来接他，每次的回答都像是撕开他未曾愈合的伤口一般，那种钻心的疼痛自己真的能跟母亲说吗？他不敢说，也舍不得说。生活上，因为母亲独自扶养一个孩子的生活压力迫使她不得不背井离乡前往祖国的澳门，所以他必须得住在他的大姨家里。那是他第一次尝试到寄人篱下的委屈，他说到他的表姐总爱欺负他，而被欺负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的心事犹如石沉大海，他们毫不在意，即使是有回馈也只有他们的责怪和谩骂。“无论什么情况，父母都会偏心自己的孩子。”这是他在无数次受委屈后独自卷缩在被窝里泣不成声而得到的道理。他母亲给他大姨的生活费，并非不够他的花销。他吃饭的时候也曾听过“小孩子不要吃那么多肉，对身体不好”转而给自己孩子吃的荒谬言论。说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为何每逢过节外婆家杀鸡鹅欢庆节日时，他却总是躲在我们最后面拿鹅翅鹅腿。在饭桌上，他总是吃的青菜白饭多而夹肉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那时我还不以为然地觉得他喜欢发脾气。听到这一切时，我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疼和内疚。震惊他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年纪里经历着我未曾经历的艰难困苦，而心疼他在这个年纪里面对不该面对的事实，内疚在作为他孩时依附的表哥却不能理解他所表现的情绪……直到暮色苍茫，黄昏的晚霞映射在母亲河上，光影斑驳融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后又遍及每个人的笑容时，总会令人感慨万千。正当我们贪心地将这般良辰美景复刻到脑海里时，残阳如血的天际却转眼间幻化作满天星辰。

再后来我参军入伍，入伍前的几天他恨不得每天都粘着我。当他每每抬头仰望我时，我就会调侃他“你要不要也去当兵？”他往后退几步苦笑着说不要。那段时间，我全心全意地付出我的青春，抛洒我的热血，关于他的一切最多也是通过与爸妈闲聊得知。每逢假期的他能待在我家里的时间自然而然地变得更短，于是假期的一部分时间他是在二伯家里度过。记得我们一起在二伯家玩的时候，他看的动画片都会被他另外两个表哥切掉，他辛辛苦苦拼接而成的积木玩具也会被拆掉。他老是被他们欺负，尽管有我护着表弟但对他来说我再多的保护也是无力回天。还有一部分时间就是回到他的家里，他的母亲为了方便照顾他，于是在他大姨家附近买了一套老旧小区的小套间，与其说那是他的家，倒不如说是他寄人篱下的另外一种方式。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还要看察言观色，还会被表姐刁难。无处不在的委屈毫无保留地囊入了他的心底，而他明白他不能跟母亲说，他理解母亲的不易，更理解他的遭遇。

那年的中秋，我与边关月夜告别，与最长的军礼相互辞别。回到故乡后第一件事便是风尘仆仆地与家人相聚，而我回去看到表弟依旧稚气未脱的脸庞时，也注意到了他那与众不同的坚定眼神。灼灼有神的双眼犹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在那最深处想必是他对未来的热爱和向往却看到他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忧伤，似乎皓白的圆月也会有残缺的一般，那藏匿心底已久的心事是否有于他人倾诉，是否有人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陪伴。每次回家，我都会带着他去玩耍，他无疑像是脱缰野马一样，但看到他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反倒感觉更加心酸。记得前段时间我们垂钓在江南水乡的某处村庄鱼塘时，悠闲地抛洒鱼竿的我们尽情的享受着山林之间的美好。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察言观色，没有一地鸡毛的琐碎，只有绵延不绝的群山，只有清澈见底的湖水。当碧绿清澈的湖水与晴空相拥时，我发现他正投入其中。艳阳高照，阳光倾洒在他黝黑的皮肤上，一缕缕阳光将他的笑容刻画得无比灿烂。那晚他不知疲倦地与我促膝长谈，直至深夜才肯罢休。透过他无端地静默在鱼塘边时，我便知道他喜欢放空自我的感觉，就像垂钓在鱼塘旁，倾听鱼儿的声音，那时他便化作鱼儿嬉闹玩耍；看到他在微风面前欢呼时，我便知道他喜欢任由迎面而来的晚风吹拂他的脸庞，那时他便化作风儿自由自在。他渴望拥有这些，即使他习惯了察言观色，习惯了忍受委屈，他依旧渴望着……

他从生命萌芽的开始，到他曾在无数个黑夜里面对自己的遭遇，再到将悲愤化为动力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愿意与母亲倾诉过多，他已懂得母亲的艰辛，他早已学会自己消化情绪时，显然他经历了许多，才有了如今坚定的眼神。越是成长的他，他越是发现他仍然无法改变现状，他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改变，需要时间去沉淀与生俱来的孤独。在那段孤寂昏暗的路上，他竭尽全力地迎着希望而去，他无数次尝试追上那一缕曙光，却发现越追越远似乎永无止境般。他举步维艰，内心的懦弱跑出来告诉他应该放弃，但他不甘沉沦。我告诉他，参军去。军队的训练足以让自己的烦恼无处藏身，军姿是洗涤心灵使眼神愈发坚定的开始，而在漆黑的夜晚中执勤是克服内心恐惧的过程。亦或是他会按照他的意愿去决定，去选择与内心的灵魂相拥。我相信当他与他的灵魂达成共识时，他必将如涅槃重生般。但这条沉淀灵魂的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