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边军辎重营.火枪手王二毛的一天（二）
#古代生活日常#
休整
蓟镇北.百二十余里外，威远堡。
王二毛将擦拭保养完毕的鸟铳装入铳套，扎好了套口，放于辎重车上。掂着脚掌将身子颠了几颠，双手环抱胸前，左右使劲转了转腰，脊椎传来“咔咔”两声只自已可闻的微响，顿觉浑身一松，颇有神清气爽之感。
“直娘贼，今日终于消停了！”王二毛晃了晃脖子，想起数日来的遭遇。
今天已是出行第四日。自出镇城以后，连续行军三天，头二天，一天一次莫名其妙的敌袭。拼命的抢高地、占地形、布阵，待战，当鼓足了劲、杀意上头时，敌便不战而退。
尤其第二日午后，敌又不战而遁，行军五里，副总兵下令，提早宿营，并于车城外掘壕结寨。
于是，骑兵与步营一司蓄力待战；叧一司449人掘沟；王二毛的辎重车营与战车的奇兵队240人，全体去营地二里外伐木；一番折腾，累个半死下来，结成硬寨、敌却踪影也不见。
第三日拔营时，又得将昨夜千辛万苦立起的硬寨，拆栅、填沟、平整，又是好一番折腾。然后，全军急行军，虽仍每十里一短停整队，但午后不再埋锅举炊，统统边走边嚼干粮。
众人心里叫苦连天，却是不敢出言抱怨，将主的新军法，可绝非儿戏，谁还敢触犯？尤其那刀疤千户，竟也弃了马，与士众一路步行，倒也让人凭地精神一振，涨了不少力气。
昨日全军疾行六十里，黄昏后扺达威远堡。驻营于城外。
今日五更三点，大营掌号声响、擂鼓一通后，火兵们正开始埋锅做饭时，百总却从中军带来一好消息，曰：“全营休整一日。”
而比休整更令众人兴奋的是，百总们还从中军带来了一小筐腌肉，20辆辎重车，4辆战车，每车皆分到了一条肉，顿时就让众人欢呼雀跃。
每车二十人分吃一条肉，每人能分到三片，肉片虽不太厚，但够肥、咸鲜而带劲！回味起刚吃过的，合着米饭一同蒸熟的腌肉滋味，“那个香啊！”王二毛舔了舔嘴唇，心道：“若隔三日吃一顿肉，就把老子天天折腾地死去活来，又有何妨！”
往年蓟镇大头兵们，操练只是走个过场，虽然不费多少体力，吃饭却是每天只能六成饱，吃肉则更如做梦。
新将主爷来了，练兵狠，待下却也当真不错，在蓟镇大营时，每日操练，却能保证每顿吃饱，隔七日能吃一顿肉。如今出行野营，只隔三日，就吃上了肉。这让王二毛们，人人喜上眉梢，在饭后集体擦拭火铳军械时，竟是擦得格外认真而细致。
王二毛看了看同车奇兵队的袍泽们，基本已将鸟统擦拭完，整在分別整理刀枪大棒等物，而正兵队还在捣鼓着车上的两门佛狼机炮。
于是，王二毛也取下了自已挂在车上的圆盾，并抽出腰刀，身随盾走，挥舞了几下。
在将主组建辎重车营之前，他本就是刀盾手，军户子弟，刀盾之术乃世代家传。因武艺考校娴熟，抽调入辎重车奇兵队。
解惑
“好身手！”一个破锣似的、又格外粗豪的南方口音称赞声，把正在挥舞刀盾的王二毛，吓得直一哆嗦，因为那嗓音，正是全营大头兵们三月来的共同恶梦，刀疤千户的嗓音。
“某几月来，只顾着操练营阵队列鸟铳之法，倒是真疏忽了汝等本来的武艺！”王二毛收了刀盾，只见刀疤千户带着几个护卫，边说边走来，转眼已近了身前。
“千户大人！”王二毛正欲下拜行礼，刀疤千户手一抬，托住了他，说道：“免了，站好！”王二毛闻言，连忙立定。
“可曾上阵见血，斩过虏贼否？”刀疤千户问。
“回大人话，上过阵，没杀过贼！”王二毛回道。
“嗯，将主曾有言，汝等北兵，身形多雄健者，其力胜于南兵，本是好兵，惜近十年军纪渐废，操练走过场，临阵如儿戏。敌未近前，便铳炮乱轰，遇弱则一涌而上，遇强则畏缩不前。全无章法，但有小挫，则易作鸟兽散。故而，须得先择优汰劣，严明军令，整肃营阵部伍。以新法练之，三四月后，可复尔往日强兵之姿。”刀疤千户说道：“以前二日试之，汝等已可上阵了！”
王二毛大字不识几个，实则对千户前面的说教，半懂非懂。但最后面这句，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了，顿时解了数日之惑。
“直娘贼的！果然是假鞑子。”想到此事，不由得看了千户一眼。没料刀疤千户也正在注视他，二人视线相撞，不禁又吓得王二毛心里“咚”的一跳，赶紧将胸脯挺起，人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再不敢乱转眼珠了。
“报上姓名！”千户说道。
“辎重乙营左部甲司一局壹车奇兵队兵王二毛。请千户大人示下！”王二毛大声回道。此时，百总也走过来与刀疤千户见了礼。
“某自从军为卒时，亦是刀盾兵。自北上后，已半年未曾与人较斗。王二毛，可敢与某较试下武艺？”千户问。
王二毛一愣，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竟不敢作答。
“可敢否？”千户又问。
“万万不敢！”王二毛这才回道。终于知道自己没听，只是与千户动手，自十六岁替父入军营，五年以来，实乃从未与闻之事。
“別不敢！某叫汝打，便放心的打。尔可知晓，某是如何从一个矿工变成了尔等上官的？当年将主金华募兵，选我等入营，时将主亲自考较武艺，某家仗着一身蛮力，竟硬把将主差点儿摔了一跤。然后就当上了伍长，后凭着历次斩首功，才有今日！”刀疤千户提到将主爷时，王二毛发现他脸上全是虔诚之色，凶相竟半点全无。“当然，彼时乃徒手相扑，若比弓马枪棒，某家在将主手下，一个照面也撑不了的！”千户又补充道。
此时，百总也让王二毛別有顾虑。于是，王二毛胆也大了，躬身行礼曰：“大人有令，小的敢不相从！”
于是，让王二毛自去准备。刀疤千户则与百总说着事。
比武
队兵王二毛要与刀疤千户较武艺，整个甲司的士兵数百人全聚了过来，等着观看。
同车奇兵队的赶紧备好了训练用的木刀，身躯壮如铁塔般的奇兵小队总，羡慕的直搓手跺脚的问着王二毛：“噫！千户大人要比武，咋不找俺比呢？”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壹车的车正，却是个耳目灵通之人，曰：“二毛，切莫轻敌。某曾听说千户在南边时，累计个人斩获倭贼首不下三十，为什伍长时，勇名冠于军中。又因其姓金，家中排行三，早年南军中称之为拼命金三郎”
这时候，百总却也来了，闻言道：“二毛，別怕！千户大人最重勇士。既然命汝与他打，就放手的打。尔若打败了千户大人，岂不就是南军拼命金三郎、不及北兵王二毛了！”此话一出，百总自己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而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辎重乙营共十六个百总，唯王二毛他们的一局百总，也是随将主北来的浙兵，据说他与刀疤千户还是同乡，故而敢开玩笑。
百总手里拿着两根去了枪头的标杆，吩咐道：“将此杆头上，各绑一二两重的沙袋。扎的紧实点，千户大人的比武时要用。”
“标步齐进”王二毛虽不识字，却自幼即习刀盾，对武艺的感知却灵敏的很。此刻见了标枪，脑袋里立即涌上了这四字。
据说，南兵刀盾手，皆备标枪二根。交战时，先以标掷敌，不论中与不中，敌必举臂格挡，而后趁敌举臂，持盾疾进，拔刀击之，无有不利。
辎重营成立初，王二毛在浙军教头们的口中，曾听其提过这标步齐进之法。，故卬象尤深。“好！”今日当领教一下这南兵们的绝技！”王二毛心中暗道。
小队总替王二毛穿上了训练护甲，抽紧了束带，并戴好了护盔面罩。在王二毛肩膀上捶了一拳，附耳说道：“替俺狠干这刀疤几下！”以往新法练兵时，营中挨军棍最多的，就是伍长与小队总，旗总等等兵头们，所以，对刀疤千户，皆是纷纷“咬牙切齿”
今日，竟能合法与之对打，什伍长们，竟人人生出了恨不能亲自上阵的遗憾。让王二毛打翻了刀疤千户，此刻为众人共同愿望。
比武开始。众人围在场边。刀疤千户也穿上了护甲，接过绑好了沙袋的标枪、以及木刀圆盾。
他将一根标枪插于背上，右手提一根，左手持盾，木刀横置于盾内，隔着五六步，对着王二毛绕起了圈。
王二毛亦左盾右刀，双腿微曲、弓着身、以丁字步防着刀疤千户。此刻，他早已忘了上下，只待有隙可乘，便要扑上去干一下。
正绕圈的刀疤千户忽然驻足，右手标枪猛的朝王二毛掷了过来。王二毛本能一缩脖子，就听很脚步声急，风声扑面而来，却是刀疤千户已持盾撞近身前。于是，急忙举盾迎住。
“砰”地一声，两盾相撞，直撞得王二毛一个趄跷，急使后腿一蹬，稳住了架势。刀疤千户持盾刚压着王二毛，右手木刀却已高高持过盾顶，直向王二毛颈脖处扎来。
“好厉害！”王二毛暗叫一声。蓄力拧腰，使劲一甩，扎向颈脖的木刀落在了肩背，一划而过，但却卸掉了刀疤千户盾牌的挤圧，随即向右栘步、一个就到了刀疤千户左侧。然后一刀拦腰扫了过去。刀疤千户横盾一挡，木刀“咚”地一声，扫在了盾上。
二人分开数步，刀疤千户仍置刀于左盾，右手又将背上插的另一根标枪抽出，作势对上了王二毛。
“好一个标步齐进！”王二毛左肩晃了晃，刚才挨了一下，虽是划过，竟亦微觉隐有痛感，这刀疤千户个子比自矮了半头，劲力却真是不小。若是真刀，只恐自己肩背上已拉开一口子了。
此时，见千户又持标在手。“决不可任人再掷出标枪”王二毛一念起，便曲腿一蹬，发力，将身裏盾里，连人带盾，就像离弦之箭般的，疾速直向刀疤千户冲撞了过去。
刀疤千户不防王二毛如此生猛，来不及掷标，只得举盾对迎。又是“砰”一声响，两盾又剧烈相撞。而王二毛左手持盾一靠，腿一弹，借对撞之力一跃起，右手持刀，以刀把作锤，隔着盾牌直向刀疤千户头顶猛的砸落。却是正砸中千户护盔之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刀疤千户挨了刀柄一击，身微一晃，却是伸足往下一勾，绊住了王二毛的腿。左手突然弃了盾，一把揪住了王二毛的腰，一拉一扭，将王二毛摔翻在了地上。然后，右手木刀劈落。王二毛仰面倒地，刀盾却紧持手中，只得以盾护体。刀疤千户“咣咣”连续二刀，劈于王二毛盾上。王二毛亦持盾挥刀乱劈，以防止被刀疤千户逼近，然后被“踏胸割首”
“哈哈...哈！起来吧，小子！”刀疤千户大笑着收了木刀，伸手拉起了王二毛，拍了拍自己的护盔，说道：“某家这头上，三年未让人砸中过了。好小子，若是真刀的铁环柄，这一下能把某砸趴了！”
“小子狂妄了，冒犯上官！”王二毛赶紧作揖道：“若是真刀枪，第一合时，俺的肩膀就让大人给废了！”
“倒也不见得！”刀疤千户一摆手，说道：“将主爷当年，授我等这标步齐进法，用于南方杀倭，甚为好用。因倭人虽武艺娴熟，却少有结阵战斗之术。每临阵，则好持勇，多小队冲锋挑斗。而今北来，若与北虏骑兵对战，则是千人万人列阵对决，这单挑之技，却无多少用武之地也。故而，未曾将此法用于北军中操练。所以，尔等不熟此法，然尔能第一合即躲过吾一击，已殊为不易！”
说着，刀疤千户又拍了拍王二毛肩膀，说道：“此技虽已不适合步骑大战，然于武艺，却是妙法。汝却是个好苗子，待回镇城大营，若喜此术，亦可依法习之，我辈武人，多一技傍身，自是有益无害。只是奇兵队鸟铳射术，亦不可荒废了！“
刀疤千户说着，忽然一脸凛然之色，转身环顾观众人，大声说道：”将主曾言，鸟铳之一出，小儿妇孺持之，亦一发而毙大将。自此后，世上再无悍将也！汝等入营之前，多身有武艺，故而私地里，对鸟铳多有轻视之心者，却不知，将主令某，对尔等严加操习，却正是为了尔等上阵时，能一铳击杀了贼人，而非是让贼人给杀了！平日里对尔操练甚严，却正是将主爱汝之心甚切也，尔等可知否！”
王二等众人，闻此话后，亦无不肃然。齐声回道：“诺！”众人忽然觉得，这刀疤千户虽然凶如恶煞，然数月来，所惩者皆是犯禁违令的。像以前的营中上官一般，无故欺人之事，却真是未曾有过，王二毛甚至奇怪的联想起了自己的亡父，顿时就有些两眼眶微热之感。
送粮
“兄弟们，赶紧准备，收拾利落了，每人军械备齐，绝不能给咱千户大人丢了脸！”午饭后，甲司又要整理行装了，身板壮如铁塔的小队总正在如此吆喝着。
上午王二毛与千户比武一结束，千户很高兴，竟然又赏了甲司第一局每车一条腌肉。
不过，正是天下从无白吃的肉。与腌肉一起下来的，还有一道军令。第一局五辆辎重车加强一辆战车，午后随刀疤千户赴六十里外靖远堡送粮。
靖远堡在东北方向，上月秋收不久，遭马匪袭击，各墩台储粮被抢烧了一大半。副总兵今日获悉后，令刀疤千户前去巡视探察，并令辎重营一局随行送粮。
秋后，马贼多，尤其边塞马贼，大多还是草原诸部的正兵，边地虽十余年无大战。但塞外却是平时为贼，战时为兵，亦是平常之事。小战小打，从未断过。靖远堡已近塞外。此趟出行，却是弄不好真会遇贼。
“老子活了半辈子，一天能吃上两顿肉，生平还是头一回。天天如此般，就让俺每日火海刀山闯一趟，也决不皱一下眉头！”小队总冲着王二毛嚷道：“二毛兄弟，砸了千户大人一刀把，竟又给俺们挣来了一顿肉！南军拼命金三郎，不及北兵王二毛，哈哈，爽利，爽利！”小队总啧啧地说着，愈讲愈兴奋，就仿佛砸了千户一下的就是他自己，众人大笑，
王二毛也咧嘴笑着，一天两顿肉的幸福，直让人等乐得，个个眉花眼笑了。一场比武以后，再加刀疤千户的一通训话，让众人一下就忘记了对刀疤的憎恨，取而代之的，却是生出了敬重与甘为之效命的决心了。
车正最后将车上的围幔、绳索、铁环铁环铁索等等物事与器械检查了遍，又踢了踢车上的两只大水桶，将认旗插上车头，车队整装完毕。
哱啰声吹响，正兵队与奇兵队齐刷刷地立于大车旁列队，刀疤千户来了，身后带着他的一队护卫，有十二人。还有十余骑兵，及一个骑着头骡子的文士，据说是靖远堡派来求粮的书办。
“刚才副总兵说，此去路上或会遇贼，问是否要再多带一队步骑。某家说，要什么步骑！”刀疤千户站于队列前，扫视了众人一遍，扯着破锣式的大嗓门说道：“辎重车再不是往日的辎重队了。六辆大车，12门佛狼机，60杆鸟铳，汝等120人，加上某家身边十余个曾与倭贼百战过的卫士，还有这十余骑兵。何况区区马贼，就是鞑子的精锐来个三四百骑，又何惧哉！现在，且问尔等，此去倘若遇贼，尔等可敢与某同赴死乎？”
“愿为千户大人效死，倘若遇贼，死战不退！”王二毛喊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这样喊了起来。众人皆神情振奋，齐声如雷般的同吼起来：“倘若遇贼，死战不退！”尤其王二毛的奇兵队几人，更是吼的额头青筋直暴。
“好！此去六十里，今日午后，先行二十里，那里有个废弃边墙，可为依托宿营一夜。明日黄昏就到达靖远堡。”千户如是道。
队伍将行。刀疤千户吩咐骑兵队长，“汝等以二骑为一组，分六组，每组相隔一二里，向前方左右先行哨探，有异常即来传报”又命护卫队长说：“汝带六人，后于队伍三里处，若有异常，立即来报！”
分派完毕，哨骑先行。一刻后，刀疤千户对百总说：“下令吧！”
“队伍出发！”百总将旗枪高扬着一挥，发出命令。
刀疤千户却是命人牵走了坐马，，带着五六个护卫，大步而行，走在了队伍前方。
甲司一局辎重车五辆，加一辆战车，分两路并行，
除车正与舵外，正兵与奇兵队皆依着本车列队前行。小队总边走着，边与王二毛说：这会儿稳是要真打哩。。
王二毛嗯嗯的应着，他也觉得，千户故意不带步兵，只带着辎重车战车出行，就是要故意引贼来打的。
只是，贼人又哪里能知道，薊镇的辎重车，却是今非昔比，亦长出了尖牙。
......（只得改日再续一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