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头线脑
庄户人谁家没个“活儿笸箩”呢?摆在炕头上,里边装的都是些针头线脑、剪子、锥子、碎布块儿什么的。冬天老太太们盘腿坐在烧的暖暖的热炕头上做针线活儿。即使是麦熟的时候,老娘们都舍不得睡麦晌觉,急着白咧地缝个汗褂儿什么的,赶制着一家人的活计。那时候,全家老老小小的衣服,鞋袜等全凭着主妇一针一线地缝制,因此,每家的活儿笸箩是必须有的。
我生长在河北高阳布里村。五、六十年代村里人都穿自家做的衣服、鞋子。记得我小时候穿过的大襟盘扣夹袄,对襟褂子,都是妈妈亲手剪裁缝制的。挖领口是个技术活儿,后身儿领口挖深了穿着往前噘,前身儿领口挖深了穿着往后翘。妈妈剪裁大多凭经验,没有太多比例概念,但针线活儿可是一流的。少年不懂事的我,进城后再探家时总嫌弃妈妈用了二、三十年的“活儿笸箩”,又土又破。做的衣服也不够时尚。妈妈总说我 “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其实我是个孝顺的女儿,十六岁参加工作每月给家寄钱,供给母亲生活费用。女孩子爱美,我羡慕城里女孩儿的衣着、发型和打扮。自己总感觉到妈妈给我做的衣服太土了 。人家从小生在城市,成长背景和咱不同嘛!长大懂事了,才知道父母的艰辛。农村人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全靠一双手养活家里人,更没有钱买一些时尚的服装了 。60年代中期,我在无锡工作,江南的冬天潮湿寒冷,没暖气。那时上海的一双棉皮鞋要十三、四元,我每月工资二十几元,寄给妈妈十元,买双棉皮鞋就成了奢望 。我常常想,假如妈妈在我身边,我一定会穿上妈妈做的棉袄,棉鞋。可是……于是我开始跟北方同事学做棉鞋。先糊夹纸,再仿照鞋样子剪裁,扎鞋底、做鞋帮、绱完鞋帮后再套进预先做好的棉鞋里子,最后砸鞋眼。自己做的棉鞋穿起来舒服,又暖和。刚做鞋时,也真难啊,缺针少线的,假如有妈妈的”活儿笸箩”,做针线的家当都放在里边,那该多方便啊!记得每到入冬前,妈妈就把“钻坛的棉袄”拆洗干净,在灶火堂里烧热烙铁,熨平褶皱的旧袄布料,摊平在炕上,接着一层层地铺棉花,铺完一层就用蓖簾压着,再铺第二、三层...。然后挑亮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缝到半夜。“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每逢我想起这些,心中总是升起对母亲的无限的思念 。后来,我因学习、工作到了上海,南京、苏州、深圳后就再也没穿过妈妈做的棉袄了,再也看不到妈妈用了多年的活儿笸箩了。如今我居住在北美的枫叶之国——加拿大的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它碧海蓝天,樱花簇簇,枫叶斑斓...。每当穿上波斯尼运动鞋和羽绒服时,总会想起妈妈亲手做的棉袄和“千层底”布鞋,还有那曾被我厌弃过的“活笸箩”。它虽已跟随妈妈作古,但却珍藏在了我的内心深处,时常在梦中萦绕。针针线线故乡情,都蕴藏在“活儿笸箩”里。它装载着妈妈半辈子的艰辛,装载着妈妈对儿女的无限的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