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散文|在夜晚你是否撞见鬼
啸 鹤 | 文
初冬的夜晚，乡村的人们已经早早睡了下来，只有火热的炕头才是安顿满村老弱病残的最好的天堂。有人大声议论着，听说最近要砸炕咧，是么？你别胡吹冒撂了。真的，我听乡上的一个碎头说的。啥衔？反正比乡长小那么一点点。恐怕是满嘴跑火车，大风把碌碡揭的跑呢！胡谝呢！咋敢胡谝？听说南边一些乡都通知了，于是郑重其事的宣读起红头文件的一句子，五改是乡村振兴的重要举措之一……云云……有人认为，杨大江一个人在大风里说鬼话呢！
十点钟，村上的路灯灭了。杨大江一个人就跌入了黑暗的窟窿里了。他骂着娘:他妈的×，几千年的炕都睡过来了，还改什么气呢？正说着，啪啦一声，一个土疙瘩就在他身旁开花。但他黑暗里没看清是谁。他嘴里叨咕着:这天都黑成屁 了，还有二球胡成呢！正要开门，突然感觉身后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抓他。他痒地叫起来:啥么？得是活的泼烦咧？但一 转身，啥也没有，更没有人影。
于是他确定今晚是遇上鬼了。
黑夜里，常常是鬼魂出没的时候。于是他顺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寻过去。空空荡荡的村庄，静的一片叶子哗啦落下，也把胆小人的屎尿吓得出来。鬼是活着的人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但他就是死不认账。鬼是鬼，人是人，他一直这么想的。
小时候，他曾经把村里的庙中的佛像用石头砸坏了。佛哭着就这么多年了。但也没有人去修补佛的眼睛。
鬼上一旦上身，活着的人就要不久去见阎王的。但他信一口凉水能把人呛死，就是不信这个。即使一千头牛也拉不回来。
鬼在世上待久了会寻人的肉身附体，而且都要寻那种长的俊，白净的青年男女。他们会想起活着的丝丝缕缕，但一般不会惊动任何一个村人，包括五服之内的。除非上辈子有仇，这辈子有有怨。他已经看清了人间的生死，但也留恋村庄的一切。
大江是遇见鬼了。怪不得昨晚他一直到凌晨三点也没有睡意，等他拉着疲惫的身子去解手时，他发现屋后的山墙上藏着一个黑龙一般的物件，一动不动的，但他一动，那家伙也跟着动。他急忙收拾了解手的物件，匆忙提了裤子就走。黑暗里，他嘟嚷着，尿个尿都碰到鬼，真是鬼事太多了。他想:鬼活着都比人强。现在的人活着，人怕人，就如活见鬼一样。
大江好不容易挨到天明，他今晚却撞上了鬼。这次他终于在村东长了二百多年的老槐树下把那鬼看的分明:褐色的头发足足丈二长，黑衣飘飘，有股阴间的晦暗之气，吐着几尺长的血红舌头，让人毛骨悚然。
鬼们喜欢昼伏夜出，大江也一样。晚上，他常常和鬼们鬼混。他一出门，鬼会如影随形。人有美丑，鬼有善恶。鬼喜欢在豪门大院里跳舞，会在百年不死的树顶狂欢。鬼一度是大江内心的朋友。他这一混，就成了方圆七十里的的鬼雄。
呼啦啦的西北风往裤腿里灌冰水一样，他走着夜路，后边的鬼们酒一拥而上，一个村的，几乎分不清辈分，黑压压跟吓死人一般的跟在大江身后。大江如一个幽冥特使一样领着一班人马行走村庄。我的村庄多年都闹鬼。但没有几个见过鬼的。当然，除过杨大江。记住，鬼是大江的朋友。
但村里人肯定不知道。
鬼哭狼嚎的声音起起落落在野外，在这村子的夜晚，这一折腾就是几十年了。大江常常和鬼们一起唱歌，唱那种摄人心魄的勾魂曲，一声长叹，唱曰:生亦死，死亦生，生死路上从来无老少。那是赤子身，却是黄昏病，总见黑发送白发。
他想着想着，一个仙子一样的女鬼从天而降。半夜里，狗们都死了一般的睡去。反正这些狗都流浪久了，甚至也成为鬼们的朋友了。虽然他们厌恶人类的狗眼看人叫。但在尔虞我诈的人类中生存不乏苦痛煎熬，和一个美女鬼姐姐相遇也是不枉活一世。
鬼们都是活人的象征，也是他们怀念死去的亲人们的最好的附体。鬼经常把大江搞的糊里糊涂，他就一个人爬上村后的大山去寻找先人们的坟场，甚至趴在坟堆上等鬼们出来，并约上们一起上路。
阴阳两隔。是活人和死人的距离。其实根本就没有啥距离，活着的人大都是鬼，鬼也是大多数人的亲戚朋友。鬼经常进进出出大江的房间，尽管他小心翼翼，还是有一次被鬼撂倒。于是他那年迈的老母亲请来村上的菩萨，一个年逾九十的老巫婆，口中念念有词，院子里点满香蜡，五谷按照八卦方位，分八份供献起来。等鬼们饕餮大餐一顿。于是有人叫声不断:把鬼们硬是从鬼门关请回来。鬼从来不怕人，但人大都怕鬼。
大江却不相信这个邪乎。他总是喜欢把火烧的透亮，把鬼们招来，然后一把火烧远。大老粗一个的男人也怕鬼，他是大江的父亲。他没见过鬼，却怕的要死。大家见过无数的鬼，鬼们甚至怕他。鬼们害怕一节节的小桃木棒，鬼们最怕它画出来的符。当然，大江是画鬼符的高手。鬼们看见他，就如其他人见了鬼一般害怕的直哆嗦。鬼们的节日一般都是在鬼节那天，但大江老家这里一带，很多人不信这。只是在清明前后，农历十月一，大年三十夜，才是鬼们的节日。当然也是大江的狂欢之日。
一旦有人从自家果园里挖出坟墓，一般是见不到鬼的。但鬼们往往喜欢和那些倒霉蛋打交道，也喜欢和那些贪婪作恶者为敌。鬼们一般会送他们早早上路。小时候，鬼就在他的上学路上，一路追着赶着，他却也没见过鬼的模样，常常还拜鬼扮鬼吓唬村上上学的娃们。鬼上身，是他成家以后和妻子分道扬镳之后才来的 甚至夜晚里变作美女来魅惑他。他一点哈德门烟，一刹那鬼就溜走了。他试图抓过，好多次，都是泥鳅一样村从那个高高的房顶溜走。
他想着跳了大口窖的妻子，二十八年了，他的冤家，他的亲亲，他的唯一，却早早香消玉殒，弃他而去。就是那一次鬼叫的夜晚，她哭着，他骂她偷汉子了，他和邻村的老支书翻云覆雨……她羞愧难当，她一狠心，就跳了村东北角的大口窖，连同怀胎六月的腹中子。水深数丈，黑不见底。寻思着死的人，都是铁心的。他们绝望于人世后就是做一个鬼雄。好来报完前世的死仇。
许多人活着牙缝里省下几个钱，却要在阴间风光一番。修了生前死后都可以看得见的豪宅。瓷片儿比鲫鱼的肚子还亮，棺木都是名贵之材。修建的富丽堂皇也不为过，就如古代的皇帝们一样风光无限。
大江寻思着，这些年，一个人难过的很。自从发妻溺死，他一直都和鬼们鬼混了这么多年。他的发妻叫叶天娇，二八芳华，误入杨家，不想一夜之间做了那边的人。即使捶天顿地，也是不顶屁用。人家在那边依旧风光，他却在这边过着人不如人，鬼不如鬼的生活。听村里许多人说，都见她夜晚的村子里走动。
那些游荡一生的鬼魂原来都是和活着的人有仇。不几日，有人发掘一座唐代的古墓，却无意间在盗洞里发现了一个身着枣红衣服的女子，身上的肉身已经腐化不成形体，公安来了，验尸后说是已经殁了至少二十年了。
大江听村人说后，不禁嚎啕大哭三天三夜，夜里不再出去和鬼们胡混了，一个人早早关了头门，顶上杠子，然后给二门上了锁，寝室点着煤油灯，十天未出门。有村人好奇，叫而不应。邻居翻墙而入，岂不知大江头颅已经绿毛寸余。
呜呼，世人岂不知鬼一直存在于在世人心中，人们却用鬼来吓唬自己，也糊弄自己，吓唬别人。人们都说，大江是个好娃，老实巴交，却没有好命，连做鬼也没整件像样的衣服。村人有发善心的，就把自己提前置办的老衣送给了大江，岂料他归土后不到三天，村里有好事的人就传言大江衣服被偷。
是啊！杨大江连做个鬼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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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啸鹤，原名杨辉峰，陕西礼泉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啸鹤文字工作室主持人。发表诗文各类通讯稿件2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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