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乡间的稻桶
何梅容
老家在山区,依山傍水,随处可见层层梯田。这些梯田,大的像操场,小的只摆得下两张八仙桌。虽然平原上早用上了收割机,但在山区,像老话说的“种田离不开大小麦,处世离不开大小叔伯”,乡亲们打稻、打豆还是喜欢用稻桶。
稻桶圆圆的,用松木板箍成,里外用桐子油刷过,泛着暗光,从此有了铁的沉重,玻璃的光滑。大多时候,它沉睡在堆着稻草的牛栏屋里,静静地等待着稻谷的成熟。
农谚说:九月流金。等到割稻时,乡亲将其罩在头上,背到稻田里。稻桶口宽,底也深,罩在其中,从后面看,只看到一双脚像一只圆规,在阡陌纵横中交替行走。
老人们常说,“人不闲,地不闲,嘴才不闲”,“一行蚕豆一行麦,做糕做饼好请客”。秋收是出大力的辰光。各家伙食也很好,有鱼有肉,有酒有点心。田野里稻子飘香,笑语欢声,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大妈、大姐们弯着腰,埋头刷刷地割。大伯、大哥打稻子,挑稻谷。把稻桶放在田地中,在里面斜架一个小木梯,上面罩上竹匾,两个壮汉分站东西,一人手执一把稻子,高高扬起,然后牙齿一咬,发出一声喊:“嗨!”把稻穗直掼下来,掼在稻桶木壁上、木梯上,嘭,叮叮叮叮……一声大响伴着万千细响,饱满的谷子纷纷脱落、飞溅而下,回弹在脆硬的桶壁上,谷穗蹦跳犹如千珠万珠落玉盘,最终乖乖地躺在桶底,等待着另一些谷子将其覆盖。
一把稻子要捋掼五六回,方才颗粒归桶。打稻是纯体力活,我试过一回,打了二三把稻穗,手却肿痛了好几天,真正应了老古话:“一粒米饭三滴汗,一个铜板三个晚”,粒粒皆辛苦。
打稻在水田中,打豆却在自家场院。农人图方便,阳光灿烂的午后,农妇头戴一顶草帽遮阳。豆子暴晒后,豆荚裂开。打豆的响声更沉更响,掉在稻桶里,噼里啪啦,像炸着小鞭炮,传得山谷都有了回音。
山区番薯种得多,除了喂猪、晒番薯干外,农妇们将番薯洗净,磨成渣。然后,择一个沿溪平坦的地方,摆上稻桶,上面架一个木架,倒放一竹编的菜罩,铺一层纱布,将番薯渣倒在纱布上,加水不停地用手揉洗,番薯中的淀粉融于水中,流进稻桶。次日,将稻桶里的水倒掉,桶底便铺着一层白白的淀粉。淀粉晒干,可加工成粉条、粉丝,成了冬日菜荒时节的主打菜。
稻桶圆圆的,口宽底深的造型犹如微缩了的天穹,它里面装着黄灿灿的稻谷、圆滚滚的豆子、白花花的淀粉,装着农人一季的希望。
在稻桶边劳作的农人,像一幅剪影,深深地刻在我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