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国粹』单眼皮:且待小僧伸伸脚,也说古诗词
张大千落座三米茶台的另一端,依旧对着我侃侃而谈,携来西泠印社第三任社长,文史巨匠张宗祥先生的一幅草书书法立轴:
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
对坐读书终卷后,自披衣被扫僧房。
张宗祥书法立轴
张宗祥像
这首七绝,是唐人王建,雨夜寄宿石瓮寺,题赠二秀才的。尤其首句夜山秋雨滴空廊,一字一境,轻若鸿毛,又力被千钧。可谓唐诗真神采。
张宗祥録唐人王建这首七绝,听雨,修禅,勤读,洒扫。也是在唐人的语境里抒写自己。他当时治事于杭州,灵隐寺,虎跑泉,西湖边的堤岸,孤山脚下的扁舟,处处可见李叔同、夏丏尊、马一浮、经亨颐等人的声息靓影。这一大群人,既饱读诗书,著述等身,又通晓佛理,胸怀天下。所谓大道庸行光辉笃实,在家出世悲愿人天。
情不自禁,对眸庭院中的明代观音石雕,我步韵王颖川这首《秋夜对雨寄石瓮寺二秀才》,也写了一首七绝:
新枝黛瓦绕回廊,流转春光见佛光。
寂寞年来还寂寞,茶房独坐对书房。
明代观音石雕
庭院回廊
本人开头提到的张大千,本姓袁,在上海及苏州收售近代名人字画近20年,他从事的行当俗称“跑筒子,铲地皮”。大千是个有趣的生意人,他套路深到不显套路。他深谙,想把别人口袋里的银子,纳入自己口袋,先得让自己脑袋的思想,奔跑别人脑袋。因此,他每次示我钟意的前贤文扎,先对我一番滔滔不绝的知识教化。
面对大千,我总会想到八百里水泊上,春风得意正当年的阮小七。下次不等他开口,我就先与他谈诗词。
寂寞年来还寂寞。四十岁大概是人生的分水岭,近两年,骤然感觉自己有了老气,过于自恃,不再苟且合群,开始直面孤独,享受孤独。
去年的一个午夜,酒酣的我蹒跚在小区的昏灯石阶,见到一棵挺拔的树,树冠部分的枝叶在夜风中飒飒作响。整个世界都入睡了,这棵树依然醒着,风而不止。突然觉得,我就是那棵树,遂以《四十》为题,书写一首七绝,作为去年自己所出新著的内扉:
四十飘零一树风,胡同秦汉悯沙虫。
思严隔纸空吟月,怜己灯前钓字翁。
乡贤徐战前先生,写得一手好诗。在高等教育资源极其匮乏的年代,他曾以文科头名,考入中国顶尖名校。他近期的一首七绝,我以为足以坐望唐人:
犹向沧浪问浊清,幸存一息但诗鸣。
千山醉倒君休笑,老子胸中有不平。
战前先生嗜酒,因而他的诗作,字字陈年佳酿,酒气琳琅。他已是建功立业的好男儿,可他总觉得还可以为天下担荷更多。
去年年关,腊月二十九,战前先生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家乡的雪景图,附了一首《归里作》:
雨雪正霏霏,尘襟荡昨非。
生无麟阁望,老向雁门归。
收我忧时泪,沾君渍酒衣。
不须问杨柳,杨柳故依依。
雁门关
太行山雪景
我顿时潸然,羡慕起了战前先生,太行雪地雁门关,与我相隔千里,却与战前先生近在咫尺。于是,不计工巧格律,应了他几行:
心思至雁门,雁门有父兄。
悲时难成泪,雪雨已霏霏。
借兄渍酒衣,销我梦里寒。
江南春来早,路人不知凉。
我确信我不够坚强,北方四季分明的雪,总会催化我心头的泪。就在前一个年关,公司提前达成业绩的一群伙伴,组团去东北滑雪。她们在老乡滚烫的炕头上,腊肉就烧酒,歌哭销永夜。他们在厚厚的积雪上穿着艳丽,一字儿排开合影,像是一串绽放的腊梅。
团队出游合影
我看在眼里,全是羡慕嫉妒恨,默默发了一张弘一法师的书法作品:雪夜华时。恩师陈鹏举先生看出了我的心思,将之化为一幅四言联,贻我安慰:
雪夜千巻,华时一尊。
不几日,陈师大概担心我正值大好年华,无须与弘一法师靠的太近,又赠我四字墨宝:满堂花醉。每颗字都像男子汉一样站立着,又晗着秋月一般饱满的神采。
念曹操,曹操即到。那一夜,上海真的落了大雪,郊区还存了罕见的白。一大早就见到陈鹏举先生发出的好诗:
一夜江南雪有无,晓来借问绿菖蒲。
紫云冻砚新磨墨,画个扁舟访戴图。
国画《雪夜访戴》
书法《满堂花醉》
《雪夜华时》 联
先生的这首诗,真的是好,令我落泪。作别太行、吕梁的风花雪月,十数载了,时有身陷囹圄的失落。这诗,真能给到我渡海与舟楫的救赎。尤其末句画个扁舟访戴图,令人咏之不忘。
近些日子,由于央视黄金时段的一档节目,古诗词受到空前关注。刚刚立春,凌寒绽放的梅花就带来了春的消息,中华传统古诗词满园春色的消息。也应了节目中经常被引用的一句经典: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笔者藏有大诗人、唐诗研究大家霍松林先生的一件《咏梅》书作:
经霜历雪更精神,无意争春只报春。
羡煞苏翁梅格好,还期写赠陇头人。
霍松林《咏梅》
梅花小品之一
梅花小品之二(局部)
我想,先生诗中写赠的陇头人,应是十数亿的中国人。古诗词对中华民族,绝不只是一次竞技,一场流行。今年的梅花,应带来与以往大不同的春之消息:
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之满园春色,
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之春华秋实。
单眼皮
丁酉立春